第十一章、叔勉之心

是勛自樂浪而返廣陽薊縣之後,隔了不到一個月,是峻也匆匆從青州趕回來了。是勛心說你小子動作倒快——是怕時間拖得長了,我會找借口不要你了嗎?未免思慮過多。

當下詢問相關遷葬的事宜,還問是儀老頭兒此後有何反應。是峻苦笑著說還能有啥反應?初始如喪考妣,沒人的時候暗中垂淚,見了我就直瞪眼,然而事已至此,他再郁悶也終究於事無補啊。我又勸他說七兄是有情義的,既然答應了要扶助我等兄弟,必然不會食言。於是老頭長嘆一聲:“皆吾之過也……”也就只好接受現實了。

是儀返回老家營陵,在安葬了氏伊以後,就整天窩在家中讀書、弄孫,謝絕賓客,一副就此歸老林泉之態。是峻請求是勛,說在這件事兒上,確實是我老頭老來昏悖,把事請給做差了,他自己這也算是認錯了,七兄你大人大量,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

是勛淡淡一笑:“伯父於吾有大恩也,吾豈會怪之?”

嘴上雖然這麽說,卻終究難以釋懷。經此一番波折,要說他對是儀老頭兒毫無怨懟、不生隔閡,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也沒想就此更進一步,去對付那老頭,甚至去對付是家。反正已經敲打過了,那就這樣吧——只是若要他與是儀的關系恢復到過往,無異癡人說夢。相見爭如不見,從此能躲就躲吧。

等到朝廷任命他為光祿勛的詔書到來,是勛便整理行裝,打算離開幽州,返回許都去。關靖、諸葛兄弟、郭淮、是峻等都是他的弟子、賓客,受征召而入府,暫理幽州事務,如今一任官員一批僚屬,當然不可能留下啦,也全都得帶著走。正如是勛所擔憂的,他此後就要正經回朝坐衙,光祿勛中皆正牌朝官也,沒幾個可以安插僚屬的位子,這票人難免暫時的投閑置散,需要給他們找個新的發展方向才成。關靖不用理了,這人本就沒有了為宦之心,其余幾個,是勛找過來一打問,眾口一辭,想要外放去做縣令長——終究這是最正經的起家官途啦。

此外郭淮還提出,直接把自己放至軍中,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是勛盡皆首肯:“吾當上奏曹公,料無不允也。”

可是他並沒有著急啟程——眼瞅著這就快年底了,一般情況下總得過了年假,才好赴任啊。況且,他還傳信去草原,希望此次返京可以帶上是魏,一並去覲見天子。小家夥老放在外面,他多少有點兒不大放心,本欲以恩義相結,若長年不得見面,則恩義何在?再一則,攜拓拔部少主正式謁見天子,也可以使朝廷對鮮卑問題更加重視起來。

十數日後,是魏攜帶著奉獻給天子的禮物,匆匆來至廣陽與是勛相會。見了面一瞧,嚯,小家夥已經長得比自己都快高上一頭了,威武雄壯,畢生所見也就呂布呂奉先堪可比擬,就連太史子義和諸曹、夏侯全都不成。他是建安六年正月在朔州收的是魏,一晃眼五年過去了,是魏是高闕年已二十,不但徹底長成,就連胡子都留起來啦。

是魏見到是勛,當即大禮參拜:“孩兒拜見父親大人。”是勛趕緊雙手攙扶,然後上下打量,微笑道:“吾兒真猛士也!”想要習慣性地拍拍是魏的肩膀,可是覺得這小個子拍高個兒肩膀顯得太過詭異,只索作罷。

再朝是魏身後一瞧,那自稱漢室宗親的劉曉也拜伏在地。是勛免不得又去攙扶劉曉,然後問他:“卿輔佐吾兒,頗得力否?何以教之也?”劉曉回答說:“《春秋左氏》、《史記》、《漢書》、《東觀漢記》,公子均已能誦也。”

是勛不禁眉毛微微一挑,心說誰讓你教他史書來著?固然,跟胡人講儒家的大道理,他們未必聽得進去,而就算聽進去了,也仍然改不了性子,但光講中國的史書,裏面可全都是些縱橫之策呀,會不會越教就越桀驁難馴?

當然現在不是考究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轉回頭來,牽著是魏的手,扯著跟自己一同坐,然後詳細詢問草原情況。是魏說如今拓拔部在漢朝的支持下,已經吞並和收服了周邊十多個鮮卑、匈奴、烏丸部落,從幽州的代郡,直到朔州的雲中,全都是拓拔部的牧場。西部大人蒲頭曾經揮師來攻,被詰汾、是魏父子給打退了,北方的步度根、東北方的柯比能倒沒敢輕舉妄動,遣使約和,步度根還建議與拓拔部聯兵攻打蒲頭,平分他的土地。

是勛就問啦,你們父子是怎麽考量的?又是怎麽應答的?是魏回稟道:“兒部雖漸強也,然亦不如步度根,若與相合,滅蒲頭後,彼必獲大利也,強者愈強,兒部乃危。故此虛與委蛇,只道卒伍疲乏,暫不堪戰,約以後日。”我們表面上應允了步度根的請求,但是跟他拖時間,等拖到自身跟他一般強大以後,再聯合出兵西進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