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揮斥八極

在原本的歷史上,曹操既封魏王,又加九錫,這是政治大勢,誰都阻止不了,再加上在這條時間線上,曹家無論顯性還是隱性實力,都比歷史上要強得太多了,所以即便沒有自己的協助,董昭也遲早能夠達成夙願。

是勛考慮的是“後事”,也就是封藩建國之後,還應該做些什麽。他想要趁機解決掉一個歷史遺留的大問題,也即官制改革的問題。

漢朝的官制仍很粗疏,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其一,地方官數量極少,但是權重,既易造成割據,又易導致豪強或者世家坐大,對中央集權不利;其二,隨著戶口的繁盛、國家事務的增多,中央沒能因應時局而增加合適的部門、官職,導致一府多事,職權不清;其三,宮中、府中,區分得並不明確,九卿大多得名於古代君主的家務官,而其實質,也往往同時同時負責朝廷之事和皇室之事;其四,官員的品級劃分得非常粗放,小吏和大老的俸祿差令人發指,但偏偏其中還並沒有足夠的等級過度,使得下吏缺乏充足的上進心,其結果必然是公卿奢靡、長吏貧寒,越親民的官反倒越窮,被迫貪汙成風。

高薪未必養廉,低薪是肯定養不了廉的——你不能要求每名官員都是聖人啊。

還有就是相權過大,威脅君權,兩者之間幾乎是鬥爭而非博弈的關系,遂引發無窮的內耗。外朝的丞相、三公也好,內朝的大司馬大將軍也罷,往往能夠軍政大權一把抓,舉凡行政、監察、立法、司法,全都一兩個人或者單一機構說了算,皇帝可以玩兒各種手段加以分化和制約,但手段都在法理之外,都只是臨時性舉措而已,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究其實質,漢代是從貴族政治向官僚政治的過度期,而其官制也正體現了這種過度。是勛現在所希望的,就是加速這一轉化的進程——世家大族掌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也是貴族社會的一種反撲。

在中國歷史上,官僚制度的完善是在唐、宋,你看到那時候,還有能夠在上操持國柄,在下形同割據的世家大族嗎?階層之間相對更強的流動性,就直接限制了這一社會勢力的產生。

漢承秦制,光武改制也只是小打小鬧而已,此外有漢一代,包括漢哀帝在內,也曾經多次改革過官制,但不是只動皮毛、不變筋骨,就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沒有什麽大的建樹。王莽倒是對舊制下了番狠手,問題那家夥改革的方向根本就錯了……主要是因為阻力太大,改革官制必然會重新瓜分既得利益者的蛋糕,沒幾個人真大公無私地願意那麽幹。所以對於漢制之弊,是勛也曾經多次跟曹操坦言過,也提出過自己一些改革的想法,曹操深以為然,卻總是下不了決心去辦——別說曹操了,即便換了是勛本人掌權,那也是不敢幹的,天下未定呢,就先搞得自家人心惶惶,這不是作死呢嘛!

那只有利用改朝換代的機會來變更官制了,但即便如此,也不是說可以直接把前朝制度推翻,一切從頭來過的。如今卻突然在是勛面前展現出了一個大好機會——曹操要建藩封國了,那在這個新公國裏創設新官制,不是如同白紙上現畫畫一樣,要方便得多了嗎?再說了,也算是為將來全國性的改制先做個試點啊。

是勛不但想要建議曹操這麽做,還希望可以把這一事務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終究他有後世兩千年的殷鑒,自認比這時代任何一個人都明白官僚制度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也比這時代任何一個人都更下得去手。只是這事兒光靠寫信、上奏是說不明白的,必須當面向曹操建言;而且這事若等到正式建國了再來謀劃,未免緩不濟急,必須提前就先動起手來。

這才是是勛想要辭去幽州刺史之任,返回許都去的主要原因。

且說他才從樂浪返回薊縣,就急忙給曹操寫了一封私信——不是上奏。因為他並不想跟是儀似的,從此基本上離開官場,故而並沒有直接辭職。漢朝的官制與後世不同,品級、俸祿是直接掛靠著官職,而非官員本人的,也就是說,一旦辭職,立變白身,基本上不會有並無實職卻仍有散官、品級在身的情況出現。即便做到三公,去職後再起,也得先做會兒中級佐官——比方天子親辟的顧問官,或者三公征辟的屬僚,等等。

以是勛的身份、名望,倘若辭了職,再入宦途,最佳途徑就是重進相府——這倒是他樂意幹的,要為新公國設置官制系統,當然必須入幕啦——然而一旦銜接上出了點兒問題,未必還能遽掌實權。所以啊,我不辭職,只是私信跟曹操打個商量,你給我挪回中央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