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第2/4頁)



  “他是食客,常來咱們店的。”葛花兒起先沒在意,禁不住哥哥這樣的看自己,臉一紅低下了頭,腳尖跳著地說道:“你和嫂子背後說這個?別聽他們嚼蛆……”

  “是每天都來的吧?”

  “差不多……有時偶然也不來的。”

  “他對你有意?”

  葛花兒良久才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呢?”

  “我沒有!”葛花兒一下子揚起了臉,說道:“哥,你別這麽審賊似的盯著我。這個湯姆先生,雖說是外國人,我看是個君子。倒是你手裏那班朋友沒安好心,動手動腳說風話兒,那副嘴臉叫人惡心——還要告訴你一句話,如今碼頭上人心變了,和三元裏時候大不一樣。你那些個狐朋狗友暗地裏和鮑大褲衩子……勾扯套近乎的有的是!他們有奶就是娘,義氣跟銀子一比不值分文!何朝貴是你的‘貼心人’吧?把二虎哥從西偏門送出去,一轉身他就去了公事房報信息兒.這會子只怕英國總督都曉得了!還有馬老六、申大麻子,三天兩頭賊似的溜進胡家煙館,又不抽大煙,做什麽去的?這群人呐,嫂子比你清爽。好人帶著能做點好事兒;跟了歹人,銀子一喂,什麽歹事也都幹得出!”葛花兒說罷,一轉身便出去了。

  高保貴聽得呆若木雞,坐在黑黑的屋子裏出神,腦子裏一片空白,想理一理思路,竟似亂麻一般沒個頭緒——替林大帥報仇,跟著徐虎,擠走伍紹榮,重振碼頭雄風,一下子變得那麽遙遠模糊,那麽不可企及……他的心涼了下來,擦著一根洋火看著,燒到手指跟前才丟掉了,的得一疼,心裏清明起來;妻子和妹妹見識世務比自己要清楚得多……猛地想起回來還沒和二虎三彪兄弟見面,他站起身來出門徑往西廂房二虎臥房裏來。隔門便聽妻子在裏頭說話,他提了一口氣,在門外笑道:“三弟,我的酒不好,沒有灌醉你吧?”進來看時,二虎卻不在,滿桌殘杯剩盞邊坐著頭臉剃得精光一個瘦小漢子——就是剛剛出獄的徐三彪了——時子支桌端著酒杯正聽高氏說話,因笑道:“你在這裏——二虎兄弟呢?”

  “在北屋裏和彩雲說體己話呢!”高氏努嘴兒笑道,“三兄弟在這兒著惱。我正勸他少喝,你跟我擰反勁繩子!快倒釅釅的茶來——”

  高保貴吩咐夥計們收拾桌面,坐到三彪身邊問道:“這是怎的了?大獄裏剛出來,歡喜還來不及,這又是和誰擱氣?”“是馮小五他們,說胡世貴放出風來,二虎三彪再回碼頭,他要請洋槍隊廝拼,還不三不四說二兄弟三兄弟都是亂民,是朝廷通緝的反賊,連江大人都裹了進去……三兄弟是個火性子,為這幾句閑話,又要過去拼刀子——”她又面轉向三彪,“好兄弟你哩,如今世道人心和燒鴉片時候兒可是兩回事了。告訴兄弟一句話,貧不與富鬥,富不與官爭。如今官府還處處讓著洋人呢!說句不該說的話,單為你坐班房,嫂子疏通給你送飯,不知道給人家磕多少頭,送銀子說人情。好容易出來了,還要再進去?”

  “我兄弟從湖南來闖碼頭,十三行是憑拳頭打下來的天下!”徐三彪手指抹一把鼻子,說道。他和哥哥徐虎一母同胞,卻遠沒有徐虎英武,五官身材不說,背也有點駝,只圓腦袋上嵌著的一雙黑椒豆眼,小小的瞳仁透著精悍煞氣。乍一看,誰也不會想到他是身負六條人命債,威震湖南的“黔陽下山虎”,連累得二虎丟了“生員”功名跟他逃亡廣州,死拼硬殺打掉十三行原來的碼頭舵主沙家“老六爺”勢力,坐定碼頭二龍頭的主兒。他個子雖小,說話卻甕聲甕氣顯得底氣十足。“踩刀山,坐火盆,油鍋裏撈銅板,蒺藜鏢打香火頭,他胡世貴成嗎?!他不過是洋人飯桌底下啃骨頭的一條哈巴兒!”

  高保貴這才聽明白就裏,笑著勸道:“這誰都知道。如今洋人得勢,雞犬升天的時世,我看該忍的忍,該咽的且咽了。你嫂子的話還是對的。江道台拉團練,隊伍扯起旗來,就有吃糧人,像兄弟這般本事,又是亂世,大展前程還在後頭哩!”徐彪吐出一口悶氣,說道:“我聽大哥和嫂子的!”

  正說著,二虎和彩雲一前一後進來。高氏雙手一合,笑道:“真個天地般配、郎才女貌好一對兒——”說半截戛然而止。

  “林大人果然死得不明白。”二虎陰沉沉說道。他的語氣和臉色都冷得像結了冰。

  高保貴夫妻都是一怔,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三彪一拍桌子呼地站起身來,問道:“是哪個王八蛋幹的?”高保貴忙說道:“兄弟且不要發躁性——是彩雲妹妹聽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