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22 瑣小人奔走賣朋友 寂寞後病狂剪蒼發(第4/9頁)



  “廢就廢!反正你從來也沒有把我真當皇後!”皇後惡笑著,眼中放著刺人的光,臉色已變得雪白,“咱”地從袖子中抽出一把剪刀擎在手裏。

  “你瘋了,你真的瘋了!”乾隆渾身汗毛一下子乍起,驚恐地後退兩步,揚臂用袖子遮著頭道:“你,你要幹什麽?放下——剪子放下——來人哪!”

  守在外邊的人,無分侍衛太監宮女一擁而入,見皇帝和皇後這般樣子,頓時都嚇傻了,被使了定身法似的一動不動,一個個僵立如偶!

  “你放心,就要殺也只能殺我自己,”那拉氏滿身滿心都是躁火,像在追逐著一場惡夢,狂且已全然不能自勝,看著殿口木雕泥塑似的人群,舉起剪刀,一把扯亂自己的把把頭,蒼暗的頭發立刻散亂下來,口中說道:“我不要做這皇後,我學聖祖爺跟前寶日格格的例,去掉這萬根煩惱絲,做姑姑去!”說著就是一剪,又一剪,再一剪……絡絡發絲隨剪而落,簌簌的,松軟的,一團又一團散在地上。

  乾隆已經驚怔了,看呆了,按滿洲國俗,女人剪發為國之大忌,不但示意恩斷義絕,而且示意從此果決相別,離異父母,拋棄丈夫子女,從此永相絕離決不苟合!眼見著那拉氏滿頭蒼發已剪得橫一道豎一道,禿尾巴鷹鷲似的,才仍掉剪子,乾隆有點不知所措,僵僵地站立良久,忽然想起這個女人,當年為棠兒的事,硬闖小佛堂,為二十四福晉進宮請安,她又擋駕,翻別人的牌子她故作大方,從來就是一肚子酸味的貨!不但妒忌,和太監淫戲,還造淫具自用……甚至先皇後兩胎兒子莫名出天花而殤,先皇後在揚州受驚死在德州,都隱隱約約有她的賬!想到聖祖三十六子,雖有家務不和的事,畢竟還有二十四個阿哥存留,自己三十五子,活下來的只有四五個……他覺到的不但是悲苦,更多的是震怒,心中的憤火一拱一拱愈燃愈熾,臉上反而比方才平靜了許多,咬牙冷笑道:“這是你自絕於朕——”他頓了頓,“自絕於皇太後,自絕於六宮嬪妃,自絕於天下臣民,休怪朕無情!你回去等旨,朕成全你,這就廢去你的皇後之位!”他揚了揚下頦,不容置疑地對宮女們道:“攙你們主子回去,她有病,好生侍候著!”

  那拉氏突然仰天狂笑起來,有些吃力地叫道:“老天爺!你都看著的!佛祖!你知道我每日吃齋念佛的!我這一輩子……我下一輩子再也不要托生到這帝王人家了!——不要攙,我自己走!”她雙手一劃,把上來攙扶的幾個宮女揮到一旁,徑自大踏步出殿。懾於她平日榮寵尊貴,竟沒人敢真的攙她……老遠了,好一陣子,雪霧中還隱隱傳來她令人淒怖的嚎聲:“老天爺!佛祖……”

  乾隆哼了一聲,陰沉著臉徑自走到案邊,提起朱筆毫不猶豫地寫道:

  著上書房、軍機處內務府知悉:皇後那拉氏不賢無淑,有失天下母儀,著即廢去其皇後之位,黜為——

  寫到這裏他頓了一下,咬牙寫道:

  定妃

  惡狠狠寫了,把濕淋淋紅殷殷的詔書推到一邊,命道:“召見和珅、阿桂,叫他們即刻進見。還有……”他想說福康安,又忽然想到十五阿哥和八阿哥,一齊都來,必定一齊諫阻,因煩躁地說道:“軍機處是群臣領班,有他兩個就夠了……怎麽還不去?”說著一把將筆摔在地下。

  “紮……”

  這裏太監屁滾尿流跑出去,不到半袋煙功夫,和珅阿桂氣喘籲籲跑進來。還沒有跪定身子,八阿哥颙璇、十五阿哥颙琰、毓慶宮總師傅王爾烈,還有福康安也尾隨在後,雪地裏趨蹌而入——戒得居就在大內,山高水長、煙波致爽這些地方並不似北京紫禁城那樣互相隔絕,福康安遞牌子不得見,就直奔戒得居,會同了兩位阿哥趕來了——就在煙波致爽樓前丹墀下的雪地裏跪候,乾隆也只好一同都叫進來。

  “王仁,”乾隆板著臉,背身站在禦座旁,聽見衣裳窸窣,知道他們已經跪好,指著案上的詔書說道,“朕已經親自擬好詔書,拿給他們看!”

  “者……”王仁小心地捧過那張紙,向颙琰走了兩步,又猶豫著遞給了颙璇。

  颙璇像接捧嬰兒般小心地接過,飛眼一看,便即明了,又傳給颙琰,以下阿桂、和珅、王爾烈,又傳給福康安,都是過目即傳。大殿上的氣氛像被什麽擠壓得緊緊的,人們心裏打鼓臉上慘白,一時都不知說什麽好,靜得外邊落雪的沙沙聲都依稀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