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5 承奏對阿桂談政務 說笑話皇子獻色笑(第4/7頁)



  說笑著三人策馬出了東便門。這裏才真正是北京的外城,按北京清時內城城墻共分九個正規的箭樓城門,除了正陽、宣武、崇文之外,從東便門出來直北,周轉一匝是朝陽、東直、定安、德勝、西直、阜成六門。裏頭內城包著皇城,皇城裏又包紫禁城。外城己是郊野之地,只見凍得一平如鏡的護城河上,遠遠近近都有兒童在冰面上嬉鬧,有拖冰滑子翹翹板的,有放爆竹崩冰花兒的,摔跤的、鬥雞的、打陀螺、扯風葫蘆兒的……甚是熙和熱鬧。綠色的垂楊柳堤外筆直的黃土官道上行人不多,三三兩兩的似乎多是集散回家的鄉民,也有小兩口趕毛驢兒回門的雜在其間。大約每隔五十丈遠近都架起了過街彩坊,都是松柏枝上插紙花,吊著各色小燈,有的彩坊紮的花樣巧,也有正在插花兒的。過往行人駐足留連的也就不少。看見這三個人都是一身朝服朝褂打馬疾馳而過,身後連個隨從也沒有,人們都看稀奇似的盯著他們,有的小孩子在後追喊:“看哪!三個老瘋子呀……”遠遠從身後傳來,逗得三人不住地笑。

  直到過了阜成門,阿桂兜韁下馬來,笑道:“用了一個半時辰繞外城一周。我們歇歇兒,海子邊石凳子幹凈,坐坐。我是餓了……早晨從涿縣走,惦記著見駕。想著皇上賜膳,沒指望上。你們算算走了多少道兒?多長時辰沒吃?來來,你兩個‘老瘋子’也吃點牛肉幹……”說著坐了便撕咬那肉。紀昀、李侍堯都過來陪他坐了,紀昀兀自笑個不住,說道:“城西這塊修圓明園,禁止行人。要在朝陽門那邊,準有一群孩子圍過來,看三個老瘋子吃牛肉!”

  “我還是計劃不周啊!我要到傅六爺府,還要再穿一次內城,從東便門出去到朝陽門落腳,省三十裏路程一一要是調兵打仗,士兵們非啐我不可!”阿桂一時吃飽了,滿意地舐舐幹裂的口唇笑道。望著阜成門高大灰暗的垛樓,他沉靜下來,說道:“城外布置沒什麽多說的,廣渠門到朝陽門、廣安門到阜成門要多設幾處煙火棚子備用。外城裏頭煙火少了,外頭就放起來,煙花多了就不放。還有,東西便門外要設兩個蘆席大燈棚,算是官家設的。到時候多掛炮仗,要進城百姓都能看見,就更熱鬧了。”他看著李侍堯,不容置疑地說道:“要辛苦你衙門了。”

  城東是百姓進外城必經之路,城西是禁苑,又是煙花又是爆竹,給誰看?紀昀和李侍堯都覺得阿桂有點節外生枝——外城千家萬戶呈彩獻瑞,已經布置得成了燈的汪洋,還不夠人看?且是這兩處在偏隅,墻頭擋著,正陽門上根本瞧不見,有什麽用處?但這是費不了幾個錢的事,棚匠上去,不用兩個時辰就能停當。阿桂既已出口,誰肯攔著?故都一笑,點頭說好。

  阿桂不知二人心思,也笑,但心中卻不似臉上輕松。他雖然遠在西域,因坐鎮欽差行轅,每天都有京師快馬遞信,禦輦之下的大事情都有舊部故吏隨時報知,站得遠了反而看得更清楚。紀昀和李侍堯都已遭人暗算,即使不得罪,黜離軍機處,罷掉要差,可說幾乎是近在眼前的事。他在乾隆面前試探,人事“升降黜陟”,乾隆回話贊同誇獎,軍機處分派差使“忘了”紀昀……種種蛛絲馬跡,似乎也若明若暗地印證了自己所得的訊息。這二人都算得他的知交,但以他此刻位置中央衡樞,而且不知這汪渾水深淺,如何敢私通底蘊?見二人猶自歡天喜地,說自己是“主心骨”,倒覺百般不是滋味,心裏嗟訝著說道:“……不能不想細一點呐!我是個武夫,是這些年逼自己讀了幾本書,成個半拉子秀才。你紀昀學富五車,還誇我?如今的事和乾隆初年已大不相同,《易經》所謂‘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久’之後呢?我看就是‘窮’——水車輪子再轉一圈兒。漢武帝《秋風辭》裏‘乘樓船兮濟汾河,蕭鼓嗚兮發棹歌’,接著便是‘歡樂極兮哀情多’!讀一讀,想一想,能不令人驚心?”他是“提醒”,紀、李二人卻只想到國家治亂上頭了,都誇阿桂解析《易經》“透徹新穎”、“是仁智之言”、“要在‘久’上頭用功作文章”之類話頭。阿桂見他們聽不懂,也就不再說,笑著起身道:“把袍褂除了,進阜成門吃點什麽吧。再到傅公府去,人家正辦喪務,就餓也得忍住了。穿這行頭進館子吃飯,街外一群人看‘老瘋子’,什麽相生兒呢?我們現在城西,到城東吊唁,晚上我還回城西驛站,一個想不周到,往返來回勞而無功,盡走冤枉道了!”三人說笑著除了外頭朝服袍褂,塞進馬褡子裏。也不再騎,牽著馬便進了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