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0 筵歌樓劉墉擒婪臣  持奸詐貪墨賴黑帳(第5/7頁)



  至於屬員以賄營求,思得美缺一節。不唯國泰等受賄者未必肯露實情,即行賄各劣員,明知與同受罪,亦豈肯和盤托出?即或密為訪查,尚恐通省相習成風,不肯首先舉發。惟當委曲開導,以此等賄求,原非各屬等所樂為。必系國泰等抑勒需索,致有不得不從之勢。若伊等能供出實情,其罪尚可量從未減。劉墉等必須明白曉渝,務俾說合過付,確有實據方成信讞。此事業經舉發,不得不辦。然前經甘省王亶望勒爾謹一案甫經嚴辦示懲,而東省又復如是,朕實不忍似甘省之復興大獄。劉墉和珅當秉公查究,據實奏聞待朕裁定,欽此!一道數百字的諭告讀完了。劉墉生在山東長在北京,半京話半魯語讀得抑揚頓挫鏗鏹有節,人人聽得明白,只問國泰和於易簡的罪,余下的只要老實坦白納賄求缺的,一慨可以從寬減末,“不忍”再像甘肅冒捐一案那樣一網兒兜了,殺的殺拿的拿罷的罷,眾人都打心裏透了一口濁氣。正不知該如何應對,和珅在旁盼一翻,極響亮地斷喝一聲:“怎麽?都不謝恩?!”

  “謝……謝恩……”

  眾這才醒悟過來這是在聽旨,參差不齊說著,雜亂無章叩下頭去。撲撲嗵嗵的像一群人走路腳步聲,又像往滾水鍋裏下餃子一般。霍潔清便大步走到錢灃跟前,一副兇相,臉上泛著黑紅的光,說道:“請錢大人下令,卑職們侍候著了!”

  “戲子們賞銀領了回去。這裏看戲的大人們也各自回府,隨時聽候傳喚。”錢灃跨前一步吩咐道:“趕來國泰府觀劇的私交朋友、眷屬一律免驗放行,不得刻意留難!寄居府裏的親戚,還有府裏聘的清客相公師爺,或者雖是國泰一個宗族,已經分房另居了的,要問明國大人另行處置。”他說著便問:“國大人,有這類情形沒有?”國泰磕了頭,滿眼都是仇恨盯一下錢灃,說道:“府內都是犯官的財產。犯官有個寡妹,五年前回府,在後花園給她造了一處佛庵靜修,如果能饒,請放她一馬。如果不能,那是她的命,犯官沒有說的。”

  旗下滿洲姑奶奶還有替丈夫守節修行的!錢灃不禁肅然起敬,冷峻的眼神也變得柔和了,斷然說道:“那庵是她的私產了,不予搜抄——霍潔清辦上去!聽著,所有女眷丫環使人,騰出房子先安置了,不許搜身!有借查抄之便挾帶財產、欺淩家屬的拿住了,照盜匪劫掠財物論處!”

  他說一句,霍潔清答應一聲,回身走向東墻下站著的番役兵上列隊前說了幾句什麽,手一擺,大群人提著燈,火蚰蜒似地開進了內院,立時便傳出女眷們隱隱的叫號哭聲。這邊官員見已無話,亂紛紛擁擠著順東甬道狼狽退了出去。和珅趁亂,在內院門口找到劉全,聲音放得極低,說道:“你進去,只管查抄賬房,別的一概不管,只把賬目本子明細出入簿子抄到手,能燒就地燒掉,不能燒帶出來給我——聽著,這是要命關節,放出膽量本事,手腳利索著點!”說罷,“解手”回來,看一眼孤零零跪在地下的國泰,對劉墉道:“於易簡方才請求,想回府見見家人。我想,查抄他家他不在場不好,來請示一下劉公,允了他吧?”

  “嗯,可以回去。”劉墉說道,“只要派人跟牢了,防著他出事就成。”和珅有意無意看一眼國泰,笑道:“案子沒定,哪裏會有自戕的事呢?放心,我派人跟好他就是——這時候兒,他比我們還愛惜性命呢!”說著,拽著步兒去了。錢灃在旁聽著,目光閃了一下,向前一步說道:“我進內院看看,防著他們趁亂裹攜財物,登記造冊也要交待得細些。”

  錢灃說罷也去了,劉墉見國泰猶自直挺挺跪著,木著臉不知是在想事情還是發愣,嘆道:“國泰兄起來吧……你這成什麽樣子?去洗洗臉過來說話。”他這一聲“國泰兄”叫出來,國泰心中一陣悲酸,兩行熱淚奪眶而出,簌簌淌著再揩再流,淒楚不能自勝,掙了兩下竟起不來身子,早有兩個戈什哈過來攙了他下去。劉墉見他這樣子,也不禁黯然。一時,見和珅和劉全一前一後過來,便問:“你們進去了麽?情形怎麽樣?”

  “還好,”和珅似乎輕松了許多,笑道:“我們進去轉了一遭就出來了,家屬們都安置下了,有茶水有點心,也能將就著歪一歪身子。霍潔清調度得不錯,他在裏頭指揮。”又問:“你在發悶?像有心事的模樣。”

  劉墉點點頭,將手一讓,緩步移著說道:“別在風地裏站了,我們前廳裏說話——我心事很重的啊……有些事連我也弄不明白,國泰是四川總督文綬的兒子,他父親和先父還是朋友,我們自小都認以的……”他仰望了一下天空似在尋求。上面蒙了一層稀薄的雲,偶爾能見幾顆亮星時時閃耀,也似乎沒回答他什麽,因喟然說道:“當年他父親犯罪遠戍伊犁,國泰上疏請求去父親戍所代父贖罪,侍候老親,我原是很敬佩他的。人說忠臣出於孝子,國泰怎麽會變成這樣子?王亶望勒爾謹的案子那是多大的波瀾,殺了十幾個,罷黜一百多,還有高恒、鄂爾善、盧焯……這麽多的前車之鑒。國泰雖然浪蕩紈絝,並不是笨人,怎麽照舊步他們後塵?我覺得不可思議——我是不會,我兒子會不會學他們呢?”和珅邊走邊仔細聽,卻一毫沒想到劉墉有警戒他的話意,只是聽出劉墉對國泰尚有余情,不禁心中一動,剛要說話,劉墉又嘆道:“很多朋友都栽進去了,他要變國蠹民賊,我有什麽辦法?地裏有貓眼睛有一棵鏟一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