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0 筵歌樓劉墉擒婪臣  持奸詐貪墨賴黑帳(第6/7頁)



  和珅想好了要說“可以變通處置”,被他後邊的話堵回去了,默然不語隨劉墉到前廳,二人在炭盆子旁坐定,國泰已蹣跚著腳步進來。

  “瑞芝,”待國泰坐定,劉墉叫著他的字說道:“你犯這樣的事,我也沒法子回護。你要有什麽辯處,要如實說,或者寫成折片。皇上不直接收你的奏疏,我和和珅可以原文代轉。”國泰此時已完全從噩夢驚悸中醒過來,陰著臉盯著和珅移時,說道:“虧空已經查出來,是實。請代奏皇上,我沒什麽辯處。事情出得突如其來,我到現在還懵著不知東西南北,但我富察氏家累代世受國恩,我本人自幼蒙皇上耳提面命不次超遷,特簡到封疆大吏,不但沒有寸功建樹,反而屢屢失誤差使,給聖上添增堇憂,部勒屬下也寬嚴失當,小人們乘機鉆營貨取,致使國庫銀兩流散失控。思量起來國泰真是罪可通天,俯地無詞可對皇上。總之是國泰不成器,並不敢求皇上赦典,請皇上重加處分,以為百官儆尤。這層腑肺之言,務請兩位欽差代為奏讀天聽。”

  方才他凝視和珅時,和珅真比身加五刑還要難熬,使足了全身內勁抗著一張臉,挺出一副坦然自若的神情。他知道,這時候說話不能出一個字的差錯,因此幹脆封口,若有其事地聽著,不時贊嘆地點點頭,有正欽差在,他這番做作也恰到火候。

  “還有一層要知會老兄,”劉墉卻萬難領會他二人心思,沉吟著說道:“現在既然查看你財產,這不是劉墉一處管著這事。刑部是直接受命皇上,早已著手偵看查勘了。不論你有無受賄婪索的事,你自己這麽富,國庫虧得一塌糊塗,這就是罪,要想清楚了。要有隱匿或轉移的事,及早跟我們說明白,不會為這事給你加罪,到時候查對不合,不但你要加罪,還要累及你的宗族親戚,那時後悔也就不及了。”國泰在椅上躬身說道:“我的家產,皇上賜的,祖父輩留下的,也有朋友饋贈的,幾十年生發下來,自然也就可觀。劉公現在責我以義,反思追悔莫及,豈敢再行隱匿自增罪戾?既說到此,請代奏,抄沒家產無論多少,願充公庫,贖我的罪以萬一。”劉墉問:“朋友饋贈是怎麽回事?”國泰道:“朋友有通財之義,婚喪嫁娶交通往來,我送朋友的也不少。如今宦態世情,劉公自能體察。”說著又看和珅一眼。

  這自然又是“提醒”和珅,和珅雖已鎮定下來,卻很怕沿著這題目說下去。一笑說道:“這快到子初時分了吧?於易簡那邊不知怎樣,我去看看,別教他們胡鬧出是非來。”劉墉掏出懷表看看,起身道:“還是我去吧,你再和瑞芝談談,給他安置個住處歇下,明兒再說。”

  這似乎正中和珅下懷,但和珅不知怎的又害怕這樣作,心頭撲撲狂跳幾下,起身送劉墉出門,站在清冷的夜地裏深深呼吸幾口才鎮定了,提足了暗勁坐下。他原想再說幾句套話,打發國泰睡覺完事。不料國泰開口便單刀直入,問道:“我送你的東西你收到沒有?”

  國泰嘴角含著一絲陰冷的微笑,兩只瞳仁像土垣裏的石頭一動不動,等著和珅回答。這是和珅想了一千遍的事,原預備著他公堂對簿當場咬出來的話,卻在這場合說出來,不禁一陣輕松。

  “也算收到,也算沒收。”和珅若無其事他說道。伸出鐵箸去撥弄炭火。

  “這怎麽講?”

  “你的人去得太遲了。”和珅殘酷地一笑,“我早已從軍機處知道要查辦你,你就搬一座金山,我也不敢用命去換——再說,就是你沒事,我也不敢,因為我就要進軍機處,也不敢用功名去換錢。我管著崇文門關稅,缺上的正例銀子足夠用——我不是聖賢,視金銀如糞土——但我長著個人頭會想人事兒,我不敢用平安去換錢。”這個回話大出國泰意料,怔了半晌,又問:“那——銀子到哪去了?”

  “你的人怎麽跟你說的?”

  “他沒有信給我。”

  和珅丟了箸,笑道:“我沒見著你的人。是我的管家見的,我讓他轉告三件事。一是國泰的事聖上震怒,誰也保不了他;二是可以叫國泰親自來見我。我管著收納議罪銀子,他請罪繳銀子,我按規矩在皇上跟前說情;三是太後老佛爺正造金發塔,缺金子用,這些錢換金子貢給太後。皇上是天下第一孝子,太後肯說話,一百個錢灃也參不倒他——找我沒用。他就帶銀子走了。”

  他說著,國泰已經心裏亂了,所有這些回答,不但他不知道,也全都出乎他的意料:假如咬定和珅,也許就攀出太後,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也似乎不像謊言,即使是漫天撒謊,苦於自己手無憑據。一時間國泰心裏七上八下,竟沒了主張。聽和珅問:“怎麽,你要用這誣陷我?”忙中無計回道:“不敢,國泰沒這個心膽。我原就是交個朋友,往後有個照應,是高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