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9 居移氣嬪禦共邀寵 勤軀倦遊冶觀排場(第4/7頁)



  幾個人聽了都笑。乾隆倒覺得他伶俐,拍了一下他腦門子笑道:“老範再捐十兩!——告訴你師傅,既然忙得俗務不可開交苦惱,還是出家的好!嗯……那邊是甚麽地方?怎麽還有戲班子?”

  “施主您真逗!”小沙彌摸著腦門子,半晌才悟過來,咧嘴一笑道:“我師傅忙得苦惱,叫他‘出家’!——這一帶都是桃花庵的廟產。您問的是謝施主家。他租的觀悟軒,是廟裏蒔弄花草的園子,錢塘城有名的縉紳,迎駕來揚州,看這裏好,就租住了下來。家戲班子天天排演熱鬧,也時時過來進香。謝擅越也是正知正信正覺正悟的大善知識,佛跟前不吝嗇的……”乾隆一直笑,說道:“好!佛前舍善財,就是善知識!”點頭出來,望望後殿沒有再往裏走,看了看緊閉的方丈精舍,上頭是“見悟堂”匾,左右聯上寫:

  花藥繞方丈清流湧坐隅

  乾隆又是一個微笑,信步走出廟來,卻不循原路返回,徑過石板橋向觀悟軒音樂響處走去,幾個人略一交換眼色,忙都跟了過去。

  觀悟軒一帶果然是蒔花園圃,說是“軒”,其實沒有堂室遊廊。春和景明艷陽日融中一座連一座的花房都揭掉了草苫,內中隔矮墻一覽無余,都是擺弄的盆景:短松、矮楊、杉、柏檀、柳,都栽得虬枝枝橫生百般奇巧,海桐、黃楊、虎刺之屬,俱用黃石、宣石、太湖,靈壁都用景德窯、宜興土、高資石,有的蓄水傾瀉危溜,有的養苔如堿,下留水沼,養小魚遊泳溝濡,千姿百態,優雅玲瓏不可勝數。因見墻下堆著的花盆中有開殘了的月季叢菊芍藥牡丹之類,乾隆才知道,行宮裏冬日擺的那些鮮花,原來都出自這類花房。正想向花工打問謝家身份來歷,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從西邊不緊不慢過來,向眾人深揖一躬,陪笑道:“各位先生哪裏來的?前面軒子是我家主人包租了的。先生們賞光,主人不勝欣喜!”

  客人還沒通名報姓,主人便殷殷盛情相邀。不但沒見過,也是聞所未聞。幾個人見他雖是仆從,談吐從容風雅,恭敬裏不失落落大方,心下也都喜歡。

  “我叫隆格。”乾隆笑吟吟道,“來應江南春闈——多謝你家主人盛意。請問閥閱、台甫。那長隨彬彬有禮又是一躬,回道:“家主姓謝,諱雲岫,字維川,錢塘縣塔寺有名的‘塔寺謝家’,戶部掛過千頃牌的,也做海外生意……”將手一讓,自己前頭帶路,偏身走在乾隆左前,溫語絮絮而言,“老太爺是康熙爺手裏作過兩任知府的,掛官回來經營莊田。這次……乾隆爺下江南,就叫二公子捐金迎駕——您這邊請,軒裏隨意坐,東邊窗子打開,一片桃花林,廟裏白塔紅樓,都看得清爽的。各位都請。

  乾隆聽他說話,不住含笑點頭,轉過花房眼前又是一亮,原來這邊向西一帶,是瘦西湖一道大灣口,一蓬爬滿青藤的花墻橫遮了花房西邊,從“墻”口向北一溜長廊座北朝南,滿璧的巴山虎蓋得象一座綠山,通北回廊上有匾額白底黑字寫著:

  觀悟軒顏體書法精神周到,是袁枚手筆。乾隆隨著進來。那長隨命小廝獻茶。四面亮窗支開,但見東邊一帶桃林紫靄噴霞,茂樹中朱樓粉廓掩映北邊蜿蜒漸高,直接蜀崗三峰。軒前空場上戲子們朱衣綠裳,停了竹弦正聽戲老板說戲。再南望西眺,瘦西湖畔新柳如煙,碧波微漾。香茗在手,美景如畫,眾人但覺心曠神怡,渾然不知身在何處,連範時捷都看住了。金鑊笑道:“我在江南省——這麽多年,揚州來過不計其數,竟不知道‘臨水紅霞’這樣美!——你家主人呢?請過來闊敘清談……”

  “我家主人三清院去了。”那長隨道:“三清院道長林東崖前日晚遇了鬼。他通五雷法,揚州誰家鬧鬼都是請他祛禳。不曉得前日是甚麽鬼,法術竟收拾不住,五個青面撩牙的惡鬼攆他,陷在泥灘裏。天明人救出他來還能說話,白瞪著眼直叫‘這鬼厲害’!瘋魔譫語的,自打嘴巴胡吃藥,也就羽化了。主人好奇的,去看看,交待有客留客,他不到晌午就回來……”

  幾個人想著林東崖狼狽模樣,都不禁笑得前仰後合。猛地裏聽外頭絲弦鼓板齊奏,眾人一齊回頭,卻見綠茵排演場上,一青衣女子叫板,水袖長舒蓮步輕移淒聲唱道:

  沒來由犯王法,葫蘆提遭刑憲。叫聲屈動地驚天,我將

  天地合埋怨:你不與人方便!唱得婉轉幽咽哀慟欲絕,眾人還待聽時,那戲老板叫“停”。頓時樂止聲歇。乾隆看那班頭,橄欖腦袋鷹鉤鼻,瘦小伶丁的,用個“獐頭鼠目”說半分也不委屈了他。正要笑,金鑊說道:“這是安徽來的雙慶班老板魏長生!竟來給謝家班子說戲!他唱一夜包銀就是二百四十兩銀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