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9 居移氣嬪禦共邀寵 勤軀倦遊冶觀排場(第3/7頁)



  幾個人站在岸邊留連觀景,但黨目悅神擡。花香伴著微風陣陣送來,芬芳清幽爽心,夾著草間不知名的小蟲淺吟低唱,反而更顯靜寂,多少煩心俗物,幾何國家大政,都被這淑恬窈窕的美景洗得纖塵皆無。許久,範時捷笑道:“太清靜了。這都怪劉延清公,把遊人都趕了去。這地方庵前頭那片空場,弄個廟市甚麽的。人來人往走在這‘紅霞’裏頭,多麽有趣——也給揚州老百姓辟了一個市場,能養活多少人!”金鑊卻道:“老範是專能煞風景的!松下唱道焚琴煮鶴,你還‘多麽有趣’!那邊弄成鬧市,這種景致裏一片聲嚷。‘賣餛飩了’!‘糊辣湯餃子’!大人叫小孩哭,世界都一塌糊塗了!”範時捷卻不服氣,說道:“天下幽靜去處多了!想玩咱們別處觀景去!回頭我給尹元長寫信,這裏非得建個市場不可——南臨揚子江,西北蜀崗勝地,東靠著運河,運河江岸又有驛道相通,皇上又親自來遊幸過,那還不是發財風水寶地兒?儀征那個賊頭賊腦的縣令還能想出來,我為甚麽不能?”這一來聽得劉統勛也笑,說道:“罷罷罷……你是個冥頑不靈的財迷——是跟主子散心,還是尋‘風水寶地’來了?”範時捷是個叫驢性子,專愛擡杠,說道:“誰對誰錯,還得主子說了算!你想過沒有,老百姓有生業有財發,誰還和朝廷胡鬧,累得你走路都是軟著腿,頭暈眼花一鍋子一鍋子熬藥吃!”

  “要範時捷去戶部,就沖他這一條心思。”乾隆聽他們爭論,也不住發笑,想到“殺風景”,回頭看看,巴特爾和索倫也都便衣跟著,因道:“物隨事移,情依事轉。老範要煞風景,也自有他的道理——趁他沒動刀子前,我們還是先來觀賞一下吧。”

  眾人說笑道迄邐過橋。劉統勛小聲道:“皇上,前頭就不是禁區了,只有揚州府的衙役們換便衣關防。您說話……得略留點意兒……別讓人認出來。”乾隆點頭,笑道:“我曉得——不過今兒也為帶你出來遊散一下筋骨。你這麽小心翼翼捏著一把汗,反而不得,是麽?”他突然站住了腳,側耳靜聆,說道:“你們聽,有笙歌聲,象戲班子在排練拉場子!真奇了,庵廟裏還弄這個?”

  幾個人都凝神靜聽,果然廟後有笙篁絲弦之聲。有男有女錯雜引吭,象煞是戲班子男女不齊在吊嗓子,咿呀吟唱,歌詞卻甚混雜,綽約細若遊絲,都聽不甚清晰。乾隆加快了步子,過了穆如亭,到庵前山門外空場上,才聽出那些歌樂之聲並不從廟裏出來,是在廟西隔房傳來。劉統勛壓根無心看甚麽景致,只留意形勢,這才看清原貌:這小池塘原來竟和瘦西湖相連,是瘦西湖的岸邊一灣,過廟前空場又一灣,也沒有廟院門墻,廟院也是依地形由東南向西北愈來愈高,後邊桃林紅枝連綿。從這裏看左有“穆如”右有螺亭,溪水到門,可以欹身汲流漱齒,因人稀水深,水鳧白鳥繞塘嬉戲,甚是安謐祥靜。沿掃得一根草節兒也不見的卵石甬道間越山門進去,迎面一座大殿供著大悲佛,四圍紅欄,右楹柏桕竹樹間雜藥圃,左楹室墻外為茶室,裏通僧廚。三三兩兩的善男信女,有觀廟遊覽的,也有燒香許願的,三步一磕頭向佛還願的,佛門清凈之處但微聞木魚鐘磐之聲,幾乎沒有甚麽人說話,一派禪林肅穆。連劉統勛也放了心,漸入遊悠境界……隨乾隆進殿瞻仰了佛象,四大天尊、十八羅漢,進香布施了。那和尚又老又聾,見金鑊一出手就是十兩銀子,“當——”地撞了聲磐甕,便捧過簽筒來。乾隆信手拈出一枝,取了簽標看時,上頭是一首詩:

  嗟爾父祖功德高,紫府龍樓勛名標;

  好防金火莫相容,再逢甲子運未消。

  乾隆先是一笑,心中悚然一動,把那簽標遞給劉統勛等人傳看,自向佛前黃袱墊前端肅恭立,卻不下跪,只雙手合十垂眸念誦了幾句,問秉燭小沙彌:“小師傅,能不能見見方丈?”

  “阿彌陀佛!”小和尚傻乎乎稽首說道:“老和尚這幾日忙!前頭裴太尊靳大人壞事,家裏來許願,要能脫去大難,情願給佛爺裝金三千貫。如今真的災星退了,靳家又添了個少爺,叫師父去給寄名符兒。高國舅家裏聽說,前兒也來許願,夫人的金手鐲耳環都捐出來了,也得了好簽,高高興興去了……我們廟裏佛祖靈光善護念眾生,今兒這家請超度,明兒那家作道場,大人先生們不住地邀師傅去下棋會詩。師傅昨兒還說,太忙了,弄得俗務纏身……”這小沙彌大約平日難得有個說話機會,一問,就饒舌出一大串話來,“檀越只管多布施,往福田裏種富貴自然得收富貴,管取您能高中了!憑您的相貌混個紅頂子是穩穩當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