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3 邂逅逢賢臣詢邊情 慨淫佚索城柬官箴(第4/6頁)



  “金大人不貪!蔡寡婦被奸逼上吊那一案,前頭被告使出去幾十萬銀子,扒房子賣地,連臬司、刑部讞獄司的官都買成了自家人。”金氏見眾人如此認真聽自己說話,一邊勸酒,一邊更加得意洋洋地自顧說:“金大人硬是扳回來了,一個藩台老爺吃掛落,臬台拿問,還有兩個道台一個縣令兩個巡檢老爺,統都拿了,就在這場上帶枷示眾!聽說原告王家鉆了多少門路,送錢給金中丞,金大人說‘有理何必送錢?官司贏了還要打點我,這案子有疑’——為這駁了臬司,也駁了刑部的大老!”本來話到這裏,也就足尺夠稱,偏她又忿忿補了一句,“哪象我們鮮太尊,前頭丁香後街王家為爭一塊墳院地,先送三百銀子,不要,再送一千,就收了——‘不要’原來是假的,嫌少才是真的!”

  怕處有鬼癢處有虱,這張管不了封不住的嘴果真兜了一兜子蒺藜給鮮於功!鮮於功的臉色立刻變得雪白,腦子都木了,渾不知該怎樣應付這場面。金輝原先心裏熨貼,臉上掛著的微笑一下子凝固,木呆呆的象廟裏的拈花伽葉似一動不動。張誠友呆若僵偶,直盯盯看著金氏,不知道這張可怕的嘴還會說些甚麽。連旁桌上吃飯的小七子也舉著筷子,臉偏過來看金氏。這時,那位在裏屋的“嘎”秀才金輝出來,胳肘彎裏還夾著書,對眾人道:“別聽她滿口柴胡,王爾清爭墳地,人家占著理。太尊爺據理公斷,過後送點謝禮,也是人之常情嘛!”

  “去去,還讀你的書去。”金氏笑罵道:“這裏滿街的人誰不知道?裏頭夾著人命呢!他們能堵住誰的嘴?張鎮台的兵來吃館子,一窩蜂來了,一抹嘴,一窩蜂又去了,你去鎮台衙門訴屈,差點兒又是‘嘎’的一聲兒——你回來不也叫撞大屈麽?”

  這一來連張誠友也一掃帚掃了進去。張誠友眼都綠了,瞪著眼恨不得一個窩心腳踢死這個多嘴婆娘。鮮於功又恨又羞又無奈,慘白著臉,心裏咬牙切齒。傅恒卻笑道:“天下烏鴉一般黑,當官的能據理公斷,事後收點禮,如今已是尋常事,那些個丘八爺,比你這裏無法無天的多著呢!世間有些氣恨,不公道,連玉皇大帝瞧著也無計可施。金大嫂,忍了吧,一忍百事安……”說著便起身,聽見遠遠拱辰台三聲喑啞沉悶的午炮,大大打了個呵欠笑道:“聽你說笑話兒真解乏!小七子,再賞她幾兩銀子!”小七子忙答應著,又摸出一個銀錁子放了桌上。金氏、金輝老板還有他兒子千恩萬謝送他們一行出來。

  校場夜市早就散了,所有的店鋪都已關門打烊,黑漫漫一片空場,只有西邊靠南再向西拐彎處,仍舊燈火輝煌。金輝見傅恒默不言聲前走,鮮於功張誠友腳步灌了鉛似的蹈蹈隨後,一時競想不出話題打破尷尬沉悶,因指著遠處道:“那裏是通宵市,一處戲園子演連台戲,掛紅綠燈的都是行院……這麽遠遠聽琵琶聲,倒別有一番情致。”傅恒似乎不象眾人揣猜的那樣惱怒,只點頭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嘛——遠觀近景各自況味不同……”他深長地嘆息一聲。

  “大帥……”鮮於功見他開口,心裏略松了一下,怯生生在側後說道:“卑職——”

  “不要講了,過去的事就叫他過去,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就是了——你們不可難為金家,他們也是無心快口嘛!”傅恒不緊不慢,象是在諄諄囑咐,又象不勝自慨,“如今情勢,我心裏有數。過幾日有空我接見你們,不會有甚麽處分的——我那裏忙得焦頭爛額,事情堆成山,哪一件也比這事大……”

  “謝大帥體諒……”二人幾乎同時說道。

  將至校場西南角,一拐彎就是返回衙門的原路,傅恒站住了腳。寂寥的空場上微風漫地而過,半圈的下弦月在濃淡不一的雲層中時隱時現飄曳不定,場上被人踩得氈一樣的扒地草,斑駁縱橫,也是時明時暗,便聽錚錚琵琶聲裏,一個歌妓的唱聲裊裊傳來,卻是湯顯祖的《北寄生調》:

  怕奏陽關曲,生寒渭水都。是江幹桃葉淩波渡,汀洲草

  碧粘雲漬,這河橋柳色迎風訴……纖腰倩作綰人絲,可

  笑他自家飛絮渾難住……

  縹縹緲緲如煙如絲,聽來令人心情神馳。

  鮮於功張減友心中懷著鬼胎,這會子就是王母瑤池之樂嫦娥飄袖之舞也無心聽看,心裏只是盤算打鼓,如何能挽回傅恒的寵榮信任,七葷八素胡思亂想著。傅恒轉身對金輝道:“金公,方才進夜市時你留意沒有?不少軍官,還有文官也來逛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