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3 邂逅逢賢臣詢邊情 慨淫佚索城柬官箴(第3/6頁)



  ①燒根:豆芽幹放久了根部發紅。

  “你說得我們沒有插嘴功夫,怎麽點菜啊?”金輝笑道。傅恒卻隨:“我整日價忙煞悶煞,聽這樣的話說倒覺開心胸——撿著你得意的好吃的隨意兒上幾樣,叫你老板也過來坐著說話!”那胖婦人笑呵呵道:“我們老板三腳紮不出個屁來,叫他過來也是個木頭橛子。小財子——先上幾碟子涼菜,鮮黃瓜芥未粉絲,泡榨菜片兒,蓮菜、牛筋板切薄一點——小心點莫切著了手!這店裏我一處不到堂一處不成事。我這掌櫃的是個讀書老冤兒,三十歲上才中了個秀才,三回考了個六等,還吃了教諭二十板子——”說著已是一屁股坐了傅恒右側,手裏提壺續水,說道:“吃茶吃茶!——吃了板子扒了功名,還是整日抱著個孔夫子,有一回他念甚麽黃子‘割不正不食’,又是甚麽‘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我說你這麽愛吃,咱們開飯館去!”她嘰咯笑得前仰後合,惹得傅恒四人也開心大笑。老板竟是充耳不聞,臉貼在桌子上不知看帳本子還是看書。那婦人笑著又說:“他不願開飯館,說甚麽‘君子固窮’,啥子‘青雲之志’——後來給我兒子說媳婦兒,說對家是書香門第。到會親那一天,兩親家翁見面,我怎麽看兩個老頭子都吃了雞爪黃蓮似的——這麽咧著嘴,說‘嘎!’那位親翁也一般嘴臉,說‘嘎!’——這是甚麽禮數?回頭一問,原來兩個人一道考六等,一道吃板子時認識的老朋友!”

  傅恒一口水沒咽下去,“卟”地一聲嗆了出來。金輝鮮於功張誠友三人扶著桌子笑得跌腿搗胸。小七子恰進來,見傅恒一手按桌吭吭地咳,忙過來給他捶背。老板說了聲“唯女子小人為難養也”夾起書本進了裏屋。傅恒整日坐堂辦事,不與凡人搭話,見了乾隆唯唯而已,接見部屬侃侃而已,久不得人間真趣,被這女人一頓話逗得樂不可支。見涼菜上桌,便伸手向小七子:“取塊銀子來!”見小七子掏摸,親手從褡褳裏掏出一塊銀錁子,足有五兩重,掂了掂推給老板娘道:“賞你。不要熱菜了,有甚麽好點心上來,再一人一碗湯,清淡一點,豆腐腦兒、紫菜湯或是雞皮酸筍湯都成。——你們老板叫甚麽?”

  “謝爺的賞!您老慈眉善目憐窮恤貧,準定了日進鬥金子孫滿堂!”老板娘喜得忙離座蹲福兒行禮,“人家都叫我快嘴金氏。我們老頭子人都叫‘秀才金家’,其實官名就叫金輝——”

  幾個人一怔,隨即一陣大笑。金氏卻道:“列位爺準是笑和金大中丞同名同姓兒——人家那是大富大貴,金子放光兒。上回我和老頭兒拌嘴還說:你是姓金沒有金一定窮斷筋!——沒法比,金子一到你手就變成灰了!”眾人又笑。金家的兒子已經用條盤端了五碗撈糟蛋上來,一大盤烙得焦黃噴香的蔥油餅,一盤子小籠包子,一盤子筍瓜葫蘆絲貼鍋。小夥子卻沒多話,一一布著,小聲道:“雞皮酸筍湯一會就得——爺們用點甚麽酒吧?”傅恒指著三人笑道:“他們能用,就是川窖老陳釀吧。我就用這甜酒撈糟蛋的好。”金輝笑道:“這裏有甚麽規矩忌諱,少用點子提神解乏罷了。”鮮於功早已斟一杯雙手捧上,傅恒笑著接過傾進湯碗裏,卻對金氏道:“你比出金大中丞,金大中丞如今可正在倒黴呢!——你們喝,七子到那邊桌上,也弄點飯吃,別在這站規矩——老板娘你也喝一碗嘛。”“我已經吃過飯了,酒也用不得。”金氏笑著道:“——說到金中丞爺,咱們四川人都替他老人家可惜!官作得那麽大,出門常就坐二人擡竹絲小轎,騎毛驢兒下鄉看莊稼,和看瓜老頭、推車的賣水的一道兒說話,跟家裏老爺子料理家務似的,嘮嘮家常就走,人走了還不知道是好大好大的官喲!”

  金輝起先還笑,萬不料及話題一下子扯到自己身上,聽金氏如此評說,心裏一酸,幾乎墜下淚來,端起酒杯對鮮於功張友誠道:“喝!”一碰飲了。傅恒笑著也喝一口湯,道:“我聽說過,金中丞是好官。”

  “好官!當然是好官!”金氏忙給三人一一斟上,“咱們成都人心裏有數,前年打湖廣河南來好一夥子逃荒的,那年四川年景也不好,金川那邊打著仗,這裏賑災,這場塊別說夜市,就是白天也滿場都是討吃叫化子——就在點將台底下開粥棚。人多粥少,金老爺打俸祿裏貼補進去三千兩!如今哪有這樣的好官?”傅恒笑道:“如今這樣好官確是不多。不過,要是這頭出三千,那頭不定哪裏又得一萬,算下來仍舊合算嘛!”

  他這一說,不但金輝,連鮮於功張友誠都是一驚,立刻覺得這餐飲變得一點味道嘗不出來:這個快嘴婆娘是個問一答十口中毫無遮攔的角色,傅恒這句話其實就帶著考察口碑的味道,萬一從這張破嘴裏道出個“不然”,就是走通了吏部尚書的門子,考功司報十個“卓異”,都要讓她給敗壞了。張鮮二人頓時如坐針氈,臉色也變得少了血色,睜大了眼看這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