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15 論國律訥親受誅戮 察隱情睞娘洗冤抑(第5/7頁)


  睞娘驚得臉色慘白,用惶恐閃爍的目光凝矚著乾隆,半晌說不出話來。乾隆原本不在意的,此時倒真的上了心,認真問道:“出了什麽事?你說的不對。皇後已經說過,要給你開臉,進‘答應’位,有什麽‘想不開’的?”睞娘淚眼模糊低垂了頭,說道:“老佛爺方才傳了我去……”

  “老佛爺?!傳你?”

  “老佛爺問我,在魏清泰府裏,幾歲進去的,幾歲出來的。”睞娘拭淚道,“奴婢起初也不上心,就如實回了。後來老佛爺又問,聽說魏清泰有個外孫,叫黎登科,是幾歲上頭死的?得的什麽病死的?還叫我說實語、不說實話就打我辛者庫去。還說……先頭有個叫錦霞的,私自勾搭皇上……說我不同錦霞,跟皇上沒有倫常輩分的分說,只要說實話,一定不打不攆……主子啊!黎登科是跟他表姐巧姑娘相好兒,夏天吃冰湃李子得了夾色傷寒死的。死時才十四歲,死時候還叫巧姐的名兒——這魏府沒人不知道的,我那時才九歲,任事不懂的洗菜丫頭,這事跟我什麽相幹?……主子,主子……你是知道的……我給你的是幹凈身子……”她說著,已是淚如泉湧,只渾身抽搐著縮在樹下,瑟瑟抖動。

  暗幽的林於似乎片刻之間亮了一下,接著便是“轟隆”一聲雷響。刷刷的雨聲急驟如奔馬呼嘯漸漸近來,密不分個地打得樹葉一片聲響。只是因大樹枝葉稠密,難得有雨滴零星滴下來。王八恥等人聞得雷雨聲早已趕過來,見乾隆置若罔聞,忙又遠遠退了回去。

  乾隆的臉色比周圍的景色還要陰沉。牙齒緊緊咬著,腮間肌健都微微凸起。他為一國至尊,先是與信陽府的王汀芷有情,汀芷嫁人在京尚偶有來往,她丈夫卻無端被人遠調了兩廣,還有嫣紅和英英,與汀芷一樣於自己有救命之恩,也在園子裏防賊似的幽居數年,如今又比出一個錦霞,不知是誰又要害面前這個睞娘了!政務叢雜國事繁冗間,有幾個紅顏知己聊慰寂寞,怎麽處處都有人作梗擋橫兒?怨皇後?皇後床上情事有限,從不兜搭霸攬,一心要作史上名賢皇後;怨太後?他不敢這樣想,太後管自己的閑事從來循著禮法,又是自己的生身母親,再沒有半點外意的……思量著,乾隆說道:“睞娘不要哭,你幹凈,朕知道。朕親自給你作主,看是誰敢傷你!”說著,提高了嗓子喊道:“王恥過來!”

  “奴才在!”王八恥聽得叫自己,三躥兩蹦飛奔過來,打千兒道:“萬歲爺有什麽旨意,奴才即刻承辦。”

  “你給朕查一查,是誰在老佛爺跟前嚼睞娘的舌頭,回頭奏朕!”

  “紮!”

  “傳旨內務府,哦不,傳皇後懿旨,睞娘著進儀嬪,隔過‘答應’這一層,賜名號——嗯,就叫魏佳氏——她是漢軍旗,擡入滿洲正黃旗!”

  “啊——紮!請旨,魏佳氏擡旗,魏清泰家擡不擡旗?”

  乾隆略一思索,說道:“一起擡旗吧——他們跟著沾點光,也許少些是非。”說罷又吩咐,“送睞娘到娘娘宮裏,把朕的旨意說了。”睞娘發著怔,未及謝恩,乾隆向她一點頭,已踅身去了。

  出了林子,乾隆才知道雨已經下大了,站在一株老柏樹下,由著大監們給他披上油衣,換了鹿皮油靴,在蒼蒼茫茫的雨幕中淌著潦水緩緩直趨澹寧居。在丹墀上脫衣換靴時,殿中太監早已一擁而上,說著“老佛爺請主子裏頭更衣,外頭風大氣涼,防著著涼了!”乾隆搖頭不語,到底穿換停當,才跨步進殿。

  這裏自康熙晚年倦政,一直都是皇帝夏日議政見人的處在,裏邊的陳設布局仍舊是昔時格調。乾隆一進來,所有的太監宮女輕呼一聲“萬歲”便都跪了下去。

  “都起來吧。”乾隆無所謂地一擺手,吩咐一句:“太後在這下榻,這個須彌座擺在正殿不合適,叫人把它移出去。”說著便進東暖閣,見那拉氏和鈕祜祿氏都侍奉在太後榻下,也是剛剛起身,正在蹲福兒。因見還有一位五十多歲的貴婦人也在旁邊,炕桌上還零零散散堆著紙牌,料是她們鬥紙牌正在玩兒,乾隆也不理會,只向太後打個千兒行禮,說道:“老佛爺安康!”

  太後似乎有心事,臉上似笑不笑,雙手無意識地整著桌上的牌,說道:“皇帝起來吧!外頭下這大的雨,我吩咐叫他們過去傳話,就別過來請安了,他們回來說已經起駕了——淋著了沒有?這裏林子太密太暗,響晴天氣我還不敢獨個兒進去轉悠呢!你是萬金之軀,就是那個叫紀什麽的來著說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凡事不能任性兒——先帝爺……得病,不就是這園子裏克撞了什麽?雖說你福大無情、當心些兒還是沒過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