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15 論國律訥親受誅戮 察隱情睞娘洗冤抑(第3/7頁)



  乾隆卻不理會,笑道:“阿桂見得是!把雀兒牌桌上的話都搬到這裏了——你們擬旨意。”他頓了一下,目視劉統勛,問道:“江南應革的府縣官員共是多少名?”

  “一百三十四員。”劉統勛答道。

  “多少留任的?”

  “十二員。”

  “都是金鉷手裏任缺的?”

  “回聖上,大部不是。但尹繼善參奏得十分結實,有理而且有據,革掉他們,江南人民額手相慶!”

  乾隆沉默了,舉省府縣官員操守清廉的不及十分之一。府縣以上的官員尚未清理,現放著兆惠身攜的黃金不翼而飛,隱隱透著省、道、司各衙門不可告人的貪贖情形,盡自已經心中有數,乾隆還是深感不安,傅恒最熟悉乾隆脾性心思,因款款說道:“主子,江南是天下第一富省,鹽務、漕務、海關、河務、塘務,處處銀子淌河水,貪官自然多些。各省情形是不一樣的,請主子留意。”

  “朕豈有不留意的?”乾隆冷笑一聲,“銀子多的多貪,銀子少的少貪,豈不令人心驚膽寒呢?!劉統勛寫信告訴劉墉,蕪湖、德州的差使辦得不壞,給他加刑部侍郎銜,不用回京謝恩,即赴江南,就從五百兩黃金著手,從總督到未入流,牽連到誰,有一個查處一個。傅恒給高恒指令,德州一案高恒的折子很好,尉遲近賢皮忠臣已有旨鎖拿,叫他著力整頓鹽務,查漏補闕,不可怠忽——江西、河南、山西、陜西都有盜運官鹽的,江南更甚,掛著官鹽牌子販賣私鹽、鹽庫也有不少虧空,都要著落在他身上弄清白!”

  鹽庫虧空不足為奇,進出稱秤不一,運輸中途折耗,庫房潮濕漏雨,官定折耗不足補償,歷來如此。盜運官鹽便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官鹽比私鹽價高出一倍多,偷買出來再賣私鹽,世上哪有這樣的傻子?阿桂心思靈動,電光石火般閃過一個念頭:“這是官賣私鹽——天!那該是多大的案子?”他囁嚅了一下,想說,見傅恒等人都沉靜不語,便咽了回去。劉統勛雙手把著椅背,坐得很直挺,看樣子也在緊張思索。許久,輕咳一聲說道:“臣請旨再去一趟江南,親自徹查兆惠軍餉這一案,還有‘一枝花’易瑛,在浙西浙北大湖一帶傳布邪教,這個禍根不除,皇上南巡安全容易出漏子。劉墉到底年輕不更事,臣放心不下他辦差!”

  “有子如劉墉,你延清還不知足?”乾隆笑著說了一句,隨即斂去笑容,嘆道:“尤明堂幾次上折子諫阻朕南巡。一是說萬乘之君不宜輕動;二是國事繁冗,政務叢雜之時,不宜冶遊;三是怕花錢,迎駕送往擾民擾官。他說話梗直不隱,朕從來不罪他,因為他的心地忠正。但兩江之地是國家財賦根本之地。一條揚子江,一條運河,還有黃淮堤防,朕身為天下之主,焉能不加關心?就是江南的人文勝景,也應該看看……”

  說到這裏,他打了個頓兒,江南“人文”其實是指那裏漢人聚集,又曾是前明故都,文士墨客薈萃之地,民間草萊之中懷念漢家冠裳制度的為數不少。南巡,可以收攬民心,化解當初清軍入關嘉定三屠揚州十日的冤情。聖祖六次南巡,三謁明孝陵,接見勝國遺老,其實說穿了就是“羈縻”二字。但眼前五個臣子有三個都是漢人,這一層不能捅破。因此,乾隆略帶詭譎地一笑,又道:“擾民擾官的事已屢有旨意,斷然不會有的。察勘民情疾苦,順帶觀賞江南魚米水鄉風調,朕看也到不了‘荒淫遊冶’那個地步兒。劉統勛既然要先下江南為朕清理駐蹕關防,也好。你也可在南京休養幾個月。查案的事還著劉墉多操辦些,你坐纛兒指點指點也就是了。”說罷便起身。

  幾個臣子也忙起身施禮辭駕。乾隆陡地想到他們一退出去,立即就要封刀去殺訥親,心裏不知怎的猛然一疼。臉上似悲似喜站在座前,怔著沒動,也沒言語。傅恒小心翼翼問道:“主子還有旨意麽?”

  “朕是想起一件事。”乾隆暗舒了一口氣。已是回過神來,勉強笑道:“江南罷黜那麽多官員,該著哪些人去補缺。上次已有旨叫你們軍機處議一議,你們是什麽章程?”

  傅恒原料他反悔訥親的案子,聽是這事,忙笑回道:“軍機處沒有會議。奴才和阿桂、紀昀三人商計了一下。內務府現在有一百多筆帖式候補待選。這都是些窮京官,在這裏苦熬,不如放到江南外任上,內務府的錢糧月例也稍寬裕一點,這件事還沒透出風去,請旨之後才能辦理。”乾隆冷冷一笑,說道:“太監們早就把風透出去了!如今撞木鐘都撞到老佛爺那裏去了——早點定下來,只怕那幹子急著補缺的筆帖式們還少些混帳鉆刺走門路的。你們瞧著,朕還要處置幾個有頭臉的太監——這上頭絕不手軟!”因見劉統勛張口欲言,又道:“你好像還有事要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