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15 論國律訥親受誅戮 察隱情睞娘洗冤抑(第2/7頁)



  紀昀一想事情就犯煙癮,掏出煙鍋子,又忙塞進靴子裏,卻被乾隆一眼看見,說道:“今兒給你破例一次。你抽吧,好在這裏通風,熏不到別人。”紀昀躬身謝了恩,磁吧磁吧抽著了,噴雲吐霧說道:“單論軍法,訥親已經是斬定不赦的了。他還犯了十惡之條,飾敗諱過欺君罔上為‘大不敬’;不訥善言於前,落井下石於後又恩將仇報,是為‘不道’——這樣的人留著有什麽用?別說萬歲爺,就是臣,也不敢與他打交道——你救他的命,帶他突圍,他在燈下密謀殺你!還有,恕了訥親,張廣泅怎麽辦?張廣泅有野戰功勛,也在八議之列的。”

  乾隆原本想到君臣親戚同朝多年,自己在當皇孫時就由訥親伴讀,當皇阿哥時,訥親又在自己門下,辦差十分盡心盡力,真要下刀殺他,畢竟念著這些舊情,存著一點憫恤之心。紀昀的話一矢中的,訥親是個偽君子,恩將仇報的小人,誰敢再與這樣的人共事?乾隆因將最後一絲矜全的心也打滅了,點頭之後惡狠狠說道:“曉嵐說的是——中山狼!不但無用,而且有害,最要緊的是對不起死在金川的將士!”

  至此,訥親身判死罪已成定論。傅恒暗自掂掇,剩下的事是如何周全乾隆的體面了。思索著,再三掂量,說道:“奴才以為……八議還是要引以為例。奴才方才說過,訥親也有他的過人之處,不能一筆抹倒,功過不相抵,他仍是死罪難逃,一是要念及聖祖先帝栽培他的一番苦意,二是要念及皇上平日對他諄諄教誨的恩情,奴才以為訥親原本不壞,壞在他貪功求進,欲圖更邀恩寵。存了這個私意,漸漸敗壞了天良。再者,他私地裏那些齷齪行徑,如果公布天下,實在有失朝廷體面。看光景,訥親不自裁,還在希冀後恩,思之令人越發的厭憎。他當初立過軍令狀的,現在什麽也不必和他理論,就依軍令狀,著令他自盡以謝天下——這是奴才的小見識,請皇上定奪予裁!”說罷就座中向乾隆一躬。

  “傅恒說得很中大體。”乾隆立刻聽出了傅恒的弦外之音,但他的“見識”不能與傅恒的“小見識”完全一樣,略一思索,說道:“他是負軍事失敗的罪責,和吏治摘開兩說。他做那麽大官,追究株連起來,要引起新紛爭的。遏必隆公當年何等英雄,有這樣一個敗類孫子,想必也蒙羞含恨於地下——把他祖父的刀封了賜給他,令他自盡,張廣泅即著豐台大營軍前正法。就這樣定了!”

  在座的俱是千人遴萬人選粗管細管都篩過的頂尖兒人精,傅恒說得雖委婉,繞的只是一個彎子,皇帝任用訥親並無過錯,是訥親自己“變”壞了,辜負了君恩祖德。這樣既打老鼠又不傷花瓶,已是人人聽得心裏欽敬,乾隆這一處置,將納親與文武百官平日往來撕擄清白,更見高出一籌,更是人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當下參差不齊都在座上躬身頌聖。

  訥親的罪既定,兆惠和海蘭察的案子也就明朗。劉統勛道:“兆惠和海蘭察戰功卓著,身攜軍餉萬裏投主,忠忱之心可對日月。臣等退下去後即著兵刑二部撒去海捕文書。只是兆惠獄中之案、海蘭察德州之案,已經天下知聞,應議處分,伏請皇上聖裁。”

  “千裏走單騎,這是朕的兩個關羽嘛!”乾隆議決了訥親的案子,似乎輕松了些,撫著案上如意,略帶自嘲地一笑,說道:“他們從前隨班接見,朕其實還認不得。著高恒禮送海蘭察進京,朕單獨接見。你們可以告訴這二位,海蘭察與丁娥兒,兆惠和那個何雲兒,由朕來賜婚,朕要成全他們一段美姻緣。”

  這有點近乎鼓兒詞折子戲裏的故事兒了。阿桂倒是滿有興致,紀昀卻覺得這般處置透著欠莊重,因見傅恒微笑不語,劉統勛和嶽鐘麟置若罔聞,遂嘆道:“可惜我軍是打了敗仗……兩位將軍是亡命而歸。不然,班師榮歸,天子賜婚,好生熱鬧一番,傳之天下後世,確是一段風流佳話呢!”一語提醒眾人,乾隆不禁一怔,笑道:“紀昀這是在譎諫呐!好,朕聽你的,你們去操辦這些事吧!”

  “佃租太重,佃戶業主的人命官司愈來愈多了。”傅恒跟著一笑,轉入議政主題,嘆道:“奴才查看了丁娥兒和何雲兒兩案,一個是主佃不合逃亡躲債,一個是抗租不繳被送入獄。兩個將軍偶然相遇,都是同一類案子,舉天下之大,可想而知。乾隆元年主子就有旨意,‘主佃相爭,以凡論處’,佃戶只是租借業主田土耕種,並沒有主奴身分。現在業主拿著佃戶當奴才的,在在皆是,高萬清光天化日之下搶劫民女,即是一例。奴才以為茲事體大,斷不可輕忽,應明詔天下,重申以凡論處的旨意,這是杜絕民變的大法。”阿桂深以為然,接著傅恒話茬說道:“從來客大欺店,店大欺客。主佃也是一樣,都是良莠不齊善惡不等。業主強橫,就魚肉一方,佃戶強橫,抗租賴債欺侮業主的也盡有的——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朝廷應該兩頭按,按著業主減租,也要拿著些刁頑兇蠻的租戶作法,不能偏頗。”因見傅恒目視自己,料是哪句話失了口,便款款收住,疑思良久,才恍然大悟:原來不留神間,引用了《紅樓夢》裏林黛玉的話,不禁臉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