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15 論國律訥親受誅戮 察隱情睞娘洗冤抑(第6/7頁)



  “今兒子議政議得時辰長,走動走動疏散筋骨,又有那麽多人跟著,不妨的。”乾隆宮外宮內百事掛心,原來打不起精神,聽母親教訓,只好一一稱是,一邊又回話,“上回老佛爺吩咐下來,叫人把清梵寺的佛像裝裝金,這錢不能從國庫裏出,兒子已經傳旨內務府,從皇莊貢來的銀子裏出項。這事兒子請母親放心,八月燒鬥香,兒子陪您過去看,準教母親歡喜!”說罷一笑。

  太後也是一笑,說道:“內務府也不會屙金尿銀——方才那個趙司晨還進來哭窮,直隸、京郊,還有承德黑山、喀左都鬧災,要過個窮年呢!喀左,是我娘家地兒,我已經有話吩咐,今年年供免了。你還從他們身上打主意?”乾隆一聽便知,仍舊是那群筆帖式在下頭起哄,拱著大後壓自己放江南外任,心中已是有氣,勉強笑道:“老佛爺這麽處置最好!不過,有些事他們是哄您的。內務府那些筆帖式都是旗人,落地就有一份皇糧,又吃著六品的俸,哪裏就窮了這起子光棍呢?江南百姓那裏,大臣意見還是要派百姓裏出來的讀書人去。淮安一個水災,緊賑濟慢賑濟,連餓帶病還是死了二百多。餓急了的人吃樹皮,吃觀音土,吃楊樹杏樹葉子……就為怕官逼民反,鬧出亂子呐!”大後原來一臉不然之色,她是虔心敬佛的人,聽說餓死人,只喃喃念誦:“阿彌陀佛!可憐見的,我老婆子懂什麽?還是依著辦事人說的做去罷……不過,有些旗人也艱難的,一個月守那二兩月例,沒有差使外項進項,夠做什麽使的?也得想法子。”

  “一直在想辦法呢!”乾隆見母親通情達理,心裏松快了一點,陪笑道:“給他們差使,他們不會辦;當官,理不了民政;分給他們的地,都是宮中最好的,不但不種,都賣了。只會泡茶館吹牛,養老黃狗栽石榴樹,提溜個鳥籠子轉悠,兒子也拿他們沒辦法。”

  太後嘆道:“我嫁到你們愛新覺羅家快四十年了。打聖祖爺時就說這個話,你皇阿瑪脾氣躁性,提起旗人就氣得臉上不是顏色,現在又輪到你了!說句罪過的話,我瞧皇帝比著先帝、聖祖,似乎都聰明些。趁著天下富足太平,趕緊整頓。旗人,是咱們這個朝廷的根本啊!”

  乾隆一邊聽一邊稱是。他其實比誰都清楚,旗人是給慣壞了的:落草便有錢糧,一直到死,誰還肯出死力氣自養?但這是“敬天法祖”的根本規矩,革掉這一條,八旗也就散了,皇位也坐不住——談何容易呢?想著,乾隆說道:“兒子並不敢和先帝、聖祖比聰明。這裏頭有個氣數,不單是人力的。三藩亂時,聖祖爺起用圖海、周培公,帶京師三萬旗人,十二天掃平察哈爾叛亂,不到半年廓清甘陜。兒子想,有仗可打,還能調起我們滿洲人的英雄氣概。好比刀子,不用不磨,就是寶刀也銹壞了。告訴母親一句話,金川雖然戰事不利,兒子又得了兩員好將軍,而且都是咱們旗下的人!”因將兆惠和海蘭察金川之戰中殺敵護軍、帶餉逃亡,獄裏途中仗義殺人的事繪形繪聲說給母親,又道:“阿桂也是一樣,打出來的國家棟梁!老佛爺瞧著,西邊用兵,準還能再出一批人才。用心檢點,慢慢整頓起來,還是指望得的。”

  太後聽得一時搖頭閉目,一時皺眉蹩額,一時目瞪口呆,一時微笑頷首,對旁站的三個女人說道:“你們聽聽!這不是說古記兒?一時斬頭灑血,一時又是兒女情長——皇帝,往後有這樣故事兒,跟我多說說,比什麽都解悶兒呢!”因見乾隆目視那位貴婦人,便道:“這是魏清泰家的,是我們鈕祜祿氏門下的人,進來請安。我們三缺一抹牌兒,就湊了一手。”

  “噢,魏清泰家的?”乾隆點點頭,問道:“你家老爺子還結實?”魏清泰夫人正聽得發呆,見皇帝問自己,忙跪了叩頭道:“是!我們老——魏清泰過年就八十,身子骨結實,每日清早還能打兩趟布庫!”她第一次面對皇帝回話,心裏撲撲直跳,說話打連珠炮似的。應對也不得體。天子問起居,先是得謝恩,還要代魏清泰回問聖安。這些話頭一概忘了,宮人們都低頭偷笑。乾隆卻不在意,只看了太後一眼,又對魏家的說道:“睞娘入宮侍候得好,已經有旨著進儀嬪。她改了貴姓,叫魏佳氏。你們家自然也要沾君恩,改姓魏佳氏,擡入正黃旗。回頭就有旨意,你回去可以先給魏清泰報個喜訊兒。”

  睞娘越過貴人、常在、答應等品級,由宮人直摧到嬪,連太後在內,沒有一個人知道的。魏家的因早年欺侮虐待睞娘,怕她得意報復,時時放些流言蜚語進宮裏,作踐睞娘人品。連太後都聽得在了意;鈕祜祿氏因恐睞娘得意,自己失寵、妨了兒子前程,也常在皇後處似有若無地添些閑話。聽乾隆如是說,不禁也怔了。看著大後,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只那拉氏這上頭觸過乾隆黴頭,深知這主子脾性冒犯不得,因見魏佳氏兀自直撅撅長跪著發呆,笑道:“你高興糊塗了——還不趕緊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