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08 媚新貴魍魎現醜態 慊吏情明君空憤懣(第4/6頁)



  “花不迷人人自迷。”阿桂看著滿庭粉白黛綠羅襦繡裙,煌煌燭下盡是“男女人”搔首弄姿,由不得一陣惡心,見紀昀視若不見啜茶淺飲,因笑道:“想不到你我今晚被撮弄到這裏看景致!”“你說的是。”紀昀微笑道:“我這是第三次了。既然到了梁孝王的兔兒園,就看兔子好了!”

  錢度笑道:“既然說兔子,我說個案例。河南內黃縣令高少甫接了個案子,是個秀才住店,被同屋裏福建商客雞奸,半夜裏鬧起來揪到縣衙裏。原被告比長畫短說個不休,無奈高少甫不懂‘雞奸’是什麽意思。秀才說‘斷袖’,又說‘分桃’,高少甫越聽越糊塗。問‘到底是怎麽回事?”秀才啜嚅半日,又說‘他將男作女!’高少甫不禁大怒,響木‘啪’地一拍,大喝一聲‘江南下雨與我河南什麽相幹?都給我滾!’”一席話說完,頓時滿座嘩然而笑。滿園子翎頂輝煌簪纓官員,笑語喧天,有劃拳拇戰的,有調笑戲子的,有提耳罰酒的,有一等窮官兒一聲不言語饕餐大吃大嚼的,紅男綠女穿梭其間,媚笑奉迎撒嬌勸酒,活似開了妓院道場,一眾作風流法事。

  紀昀見這群人如此齷齪不堪,知道再坐下去,必定招來禦史彈劾,見阿桂也是笑中帶著慍怒,小聲道:“沉住氣。這裏頭也有開罪不得的人。”阿桂咬牙小聲道:“我日他奶奶的們!這哪裏是官?分明是群不要臉嫖客!”紀昀拉拉阿桂衣襟,自站起身來,舉杯似笑不笑說道:“雖說都是同年同學同寅好友,大家畢竟都是有身分的人,仔細失了官體不好看相——戲子們統都回台上去,揀著雅點的——就比如方才的曲子低唱淺歌,大家行令猜謎兒作詩,這才是高雅情趣。如今治世繁華聖道昌明,百官應作移風易俗表率。大家盡自樂子,只不要出格兒,就是擡愛兄弟了。”

  阿桂見紀昀幾句話不輕不重,既溫馨又帶著骨頭,立時打發得人們安靜了許多,他自知自己極有可能進軍機大臣,心裏佩服又要學這宰相器宇,因見氣氛漸漸凝重,便調侃著笑道:“我們就照紀中堂的辦,高樂一陣子盡歡而散——咱們這桌對戲名。嗯……前頭說那一折子的名兒,對仗要工整,後頭要帶上戲名,也就不必求全責備了。”他笑著淺呷一口酒,“我先說個榜樣兒。‘驚魂——《風節誤》,對‘啼癡——《八義記》’驚魂哧癡要對上。對不上的,罰作詩一首,或說笑話,喝酒唱曲兒都成。這樣可好?”略一沉吟,起首道:

  盜甲——雁翎甲!

  旁邊一個筆帖式不假思索,應聲對出:

  共丁——桃花扇。

  又起對道:“訪素——紅葉記!”旁邊卻是方志學,仰臉想了想,對道:

  拷紅——西廂記!

  又出對:

  扶頭——繡襦記。

  下一個卻輪到阿桂,他在外帶兵,已幾年不進戲園子,這種聯對看似容易,其實要一折一折循各戲名想下去,一時哪裏尋思得來?怔了半日,忽然雙手一拍,笑道:“有了!——切腳——是《翡翠園》裏的一出!”又出對道:“開眼——荊釵記!曉嵐公,瞧你的了!”

  紀昀頓時愣住,他的詩、文、書都是最上乘的,記聞考古鉤沉揖玄也是天下無敵,唯獨是看戲極少,正品味“扶頭——切腳”這一對工整詼諧,不防阿桂出了個“開眼”給自己對,只皺了眉頭搜索枯腸,心裏卻甚是茫然。恰鄰桌的翰林蕭應安挾著一卷軸畫過來敬酒,口說“請曉嵐公品評真偽”裝作俯身,在紀昀耳邊嘰弄了幾個字,紀昀高興得一拍桌子,叫道:“妙極!‘開眼’可對‘拔眉’——可不是《鸞釵記》裏的?”

  “這個不能算!”阿桂笑道,“——這是舞弊傳帶的,要罰酒——”他叫不出蕭應安的名字,只說“——連你這位老兄,也要罰!”蕭應安毫不猶豫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皺著眉撮著嘴又端一杯喝幹了,大著舌頭說道:“連,連曉嵐相公的罰酒我也領了,這總成吧?”

  眾人立時起哄,都說:“不成不成!各人是各人的帳,紀公不能吃酒,罰他作詩!”恰那位帶“蒙恬虎符”的賈治軍也過來敬酒,湊趣兒笑道“蕭應安能酒會詩,是頭號風流翰林。不要饒他!”錢度和阿桂便都起身,嚷嚷道:“賈治軍說的是!我們一個也不要饒……”此刻台上笙歌低回,台下官員串席敬酒:哄然叫鬧,真個熱鬧非凡。蕭應安尷尬著笑道:“當著曉嵐公、桂軍門和錢大人,我的詩怎麽拿得出?唉,眾意難違,我只好信口胡謅了……”因搖頭攢眉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