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28 說宦情夜宴獄神廟 惜能吏皇帝探死囚(第5/6頁)



  “呀,老爺今兒回來得早!”棠兒正和彩卉在燈底下伸交子①,一根繩圈兒翻得花樣百出。見傅恒回來,忙將交子套在彩卉指上,站起身道:“我還以為又要等到半夜了呢!——快,給老爺端參湯,把冠服除了——輕點,別驚醒了康兒!”傅恒這才看了看熟睡的兒子,說道:“別太嬌了,嬌子如殺子!這屋裏還有蚊子?還要蓋上紗罩!”棠兒笑道:“成者王侯敗者賊!你如今紫袍玉帶,說得嘴響。你說我嬌他,我還說你不像個阿瑪呢!自康兒下地,你抱過幾回,親過幾次?”

  傅恒看看兒子福康安,粉嘟嘟的臉,帶著用碎布拼成的兜肚兒,嫩藕似的小胳膊小腿半伸半蜷,燈光下隱隱約約地籠在紗罩裏,年畫兒上的小哪吒似的,也實是可愛,一邊揭開紗罩,笑道:“這是我的種,我不親誰親?我怎麽瞧都很像我……”說著便俯身用嘴去親。小家夥大約被他的八字髭須刺癢了,一翻身“啪”地打了傅恒一個耳光,一咕碌坐了起來,小黑豆眼迷迷怔怔看了看傅恒,咧嘴兒要哭,一閃眼又伸著小手指指桌子,說“要,那個!”棠兒忙轉身向桌旁走去,又見彩卉還伸著交繩侍立在旁,說道:“你去吧——記住這個交樣兒,明兒查查交譜。”

  傅恒見桌上亮晶晶一片,待棠兒拿過來一看,竟是一塊鍍金懷表!不禁吃了一驚,說道:“這麽貴重的東西給他玩——誰送來的?”“是個叫吉利的洋和尚送的。我叫老王去退,吉利說這東西在他們國裏不是什麽金貴東西,還說你是大英雄,還說什麽尾大。我說我代大英雄收著,可不一定給你辦事兒。我還說黃鼠狼才‘尾大’呢,這個詞兒免了吧!”說得傅恒也笑了,一邊逗兒子一邊說道:“他是想傳教啊,這我可做不了主。我已經見過他,叫他見主子,他又不肯跪拜。這怎麽行?別說是他,就是他們國王來了,見到主子也得三跪九叩!這是臣子應盡之禮嘛,我就想不通他們的心思!——內當家的,說正經的,兒子不能太嬌,家裏文教頭武教頭都有,該認的字認不下,該學的架勢學不來,要罰跪,不能任性!”他指著表,“我知道,這物件在他們國也不便宜,我們不能受。明兒繳官,這不是小孩子玩的。”小福康安已能聽懂大人的話,嘴一撇舉起手中的懷表便摜了出去,嘟著小嘴說道:“阿瑪不親我,我不要了!”那表跌在地上,玻璃面兒立時摔得稀碎!

  ①交子:即用繩作開支的遊戲,也用來占蔔。

  “你混帳!”傅恒忙不叠撿起來,臉上已勃然變色,“沒調教的,老子揍你!”心疼地看表,見仍在哢哢走字兒,才略轉過顏色。福康安哇的一聲放嗓兒大哭起來,外頭丫頭老婆子立時唿地擁進一群。棠兒白了丈夫一眼,抱起兒子拍哄著,“噢……噢……好兒子不哭,不哭……是阿瑪不好……趕明個我再給你個更好的……”哄得福康安乜了眼,才交給一個老媽子,又叮嚀“後半夜涼,當心著肚子!醒了渴,別一味喂奶,拿冰糖銀耳湯喂喂,天熱,敗敗火……”老婆子答應了,躡著腳抱著福康安出去了。傅恒又好氣又好笑;用剪子裁開幾封信就燈底下看起來。棠兒裝作生氣,躺在床上側身向裏,許久不聽丈夫動靜,一翻身起來噗地吹熄了燈,說道:“不是要官做就是想肥缺,這信有什麽看頭?要看,到外頭書房看去!要有給你說房中秘術巴結你的,可拉住彩卉她們去出出火!”

  “你看你這人,這話叫外頭人聽見了多不好!”傅恒無可奈何地起身脫衣,因嫌熱,將靠紗屜子案上放的一盆冰放在炕頭案上,這才偎著棠兒躺下,小聲笑道:“你這人糊塗,孩子有出息,像咱們這人家,將來不又是個福中堂?這個福算什麽,老來福才是福,不是你的話?再說表,皇上賜了兩三塊還沒用哩,家裏有,幹嘛還要貪?要真看中了,明兒你去見姐姐,當面把這些表送上去,再說想要一塊,她能不賞你?名聲兒要緊,公出公入的,又是賞你,那不是體面光鮮……”見棠兒不理,傅恒從後摟緊了她,一邊撫摸,一笑說道:“你怎麽沒聽過‘偉大’這個詞兒,咱們中國人講人身材高大魁梧,那叫軀幹偉大,外國人說到政治上去了。你看看……我這人身材偉大不偉大……嗯……”棠兒翻轉身,用指頭頂了一下傅恒的頭,狠狠說道:“你這人,死蛤膜也捏出尿來!我又有了,你再把胎給我弄掉!慢著些兒有味兒……”

  一時二人事畢,心滿意足地並肩躺著。棠兒見傅恒頭枕手臂閉目沉思,撫著他結實光滑的前胸,問道:“還不如意?這會子又在想什麽,是皇上想著‘一枝花’,又勾得你想娟娟那個賊妮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