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回 識大體保得全身退 留奏折不忘報友情

  允禵還要再爭,引娣卻走上前來說道:“爺,用不著求他!”她移步上前,在允禵面前拜倒:“奴婢感激爺相待的恩德,也永遠不會忘記了和爺在一起的時光。今日奴婢和爺拜別,料想今生今世再無相見之日。有句話,奴婢本該早說,卻一直沒有這個膽量。今天不說出來,奴婢是死也不能安生的。奴婢原本並不姓喬,乃是樂戶人家的女子。只因母親與人相好生了我,得罪了族人,才被迫逃到山西,改嫁與喬家的。這不是什麽光彩事,但十四爺已是奴婢的夫君,今日將別,我不能再瞞著您老。奴婢沒有他求,只想再為爺唱一支曲子,權作拜別,請爺往後多多保重吧。”說完,她走上前來,支起琴架,邊泣邊唱道:

  秋水漫崗,遮不盡碧樹凋零蓑草黃!更恰似離人惆悵……道珍重告郎,莫為念妾斷肝腸。念妾時且向盤石韌草泣數行……

  唱完,她向允禵再次拜倒,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

  允禵氣塞心頭,他仰首向天,大叫一聲:“雍正——胤禎!你這樣待承自己的兄弟,能對得起躺在這陵寢裏的聖祖先皇嗎?”他抓起那架千年古琴,猛地用力,摔碎在地上……

  遵化事變後三天,年羹堯接到上書房轉來的皇上諭令:“著征西大將軍年羹堯即刻進京述職。”九月二十四日,年羹堯向皇上遞上了奏報,說已經起程。雍正皇上立刻又下了諭旨說:“覽奏甚是歡喜。一路平安到京,君臣即將相會,快何如之!”

  當真是“快何如之”嗎?不!明眼人不難看出,雍正皇上和八爺黨之間的爭鬥已經是你死我活,雍正的步子也邁得越來越快了。劉墨林突然遇難,汪景祺到遵化劫持允禵,這些都不容皇上忽視,也不容他掉以輕心。年羹堯只是雙方爭奪戰中的一個棋子兒,而且主動權在皇上手裏攥著。皇上要他怎樣,他敢說不從嗎?現在,朝廷上下都在重新估量前途,而近在咫尺的田文鏡、卻看不到這個變化,他還是埋頭盯著眼前的小事,而不懂得審時度勢。

  自從處置了晁劉氏一案,田文鏡聲震天下。胡期恒和車銘卷鋪蓋滾蛋,更使田文鏡志得意滿。哪想,委派張球署理按察使的第二天,突然接到皇上的朱批諭旨,那上面的語氣嚴厲得讓人心驚肉跳。皇上問他,“張球是什麽人,爾一保再保,是何緣故”?還說,“但凡人一有俗念,公亦不公,忠亦不忠,能亦不能矣,朕深惜之”!田文鏡一直在走著上坡路,他還沒忘記,當初皇上在方老先生面前誇他“既忠又公且亦能”的情景,那時,他是多麽興奮,又是多麽得意啊!可現在看了皇上的朱批,他簡直是頭大眼暈,不知如何才好了。他左思右想,這件事還得去求鄔先生幫忙。鄔先生最知道皇上的心思,只有找到他,按他說的辦才不會出事兒,他不敢拿大,更不敢讓手下人去驚動鄔先生,而是輕裝簡從,親自登門去拜見求助。鄔思道正在打點行裝,準備出門。看見田文鏡來到,倒有些吃驚:“喲,是田大人啊,我正要去見你,可巧你就來了。讓你屈尊降貴,我真是不好意思。你快請坐,來人,看茶!”

  田文鏡見鄔思道滿面紅光,神情飄逸,不禁羨慕地說:“先生,瞧你這氣色,這作派,可真像是位活神仙!我田某就是想瀟灑也瀟灑不起來呀!”

  “文鏡大人,這就是官身不自由了,不過做官也有做官的好處。你讀過《聊齋》,一定還記得蒲留仙說過這樣的話:‘出則輿馬,入則高堂,堂上一呼,階下百喏,見者側定立,側目視’,這人上之人的滋味兒,也不是誰都有幸品嘗的。大人既然來到舍下,我就免得跑腿了。有一事不得不說,我將返故鄉,就此告別。但願來日車笠相逢,田大人不要視為路人,對我也‘側目而視’,我就心滿意足了。哈哈哈哈……”

  田文鏡一驚,他看了一下已經整好的行裝問:“怎麽,先生要走?你不在河南就館了?”

  “唉,大人哪裏知道,我盼這一天盼得好苦呀!原來我曾想方設法讓你討厭我,把我趕走就完事了。可是,我離開河南,從南京又轉到北京,到末了還得回到這裏。這次是寶親王替我求了皇上,他才恩準我回家養老的。皇上待我如此,真讓我不知說什麽才好。”

  田文鏡知道鄔思道是早晚要走的,卻沒有想到會這麽快,他戀戀不舍地說:“先生,你走了,我可怎麽辦呢?你瞧,皇上給我下了朱批,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回奏才好。”

  鄔思道接過朱批來一看,笑了:“這區區小事,至於你犯了愁腸嗎?張球好,你就給皇上寫個奏辯;他不好,你就老老實實地認個錯,說自己有‘失察之罪’,不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