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街壘日 II(第4/5頁)

一整天,吉斯都待在自己的府邸裏。他已經接見了兩位來使。貝裏艾佛爾在清晨到來,命令他安撫民眾,帶領黨徒撤出巴黎。王太後則在不久後親自登門,可能是受了國王的支使,但她更有可能是主動前來。王太後希望看到自己在周一的幹涉能換來吉斯的感激,並因此而願意提出和解。對於兩位來使,吉斯均不屑一顧。為求自保的巴黎人民感到不得不與國王開戰,他對此表示遺憾,但是街上正在發生的一切很明顯與他毫不相幹。任誰都能看到,他手中沒有武器,也沒有站在起義的前列。他正在自己家中安歇。可是面對亨利三世關於停止殺戮的卑微懇請,以及徹底認輸的弦外之音,吉斯卻立刻給出了回應。他的衣裝一如平日,著一身白色錦緞的緊身上衣和緊身短褲,僅有的武器不過是一條短馬鞭,就這樣,他踏上了出使宮廷的和平之路。

一來到街上,他就像征服者一樣收到了祝福。“吉斯萬歲!吉斯萬歲!”甚至有人叫喊著:“是時候陪伴大人去蘭斯大教堂⑥ 加冕了!去蘭斯!”

“噓,我的朋友,”公爵應道,同時微笑著,“你們要毀了我嗎?應當高喊‘國王萬歲!’”就這樣,伴著身邊越來越多的滿懷敬仰的市民,他先來到公墓,隨後前往格雷夫廣場,最後抵達新市場,沿途下令將所到之地的街壘盡皆推倒,接著他又原路返回,帶著國王軍穿過市中心,那支軍隊仍然保留了武裝,但收起了軍旗,他們的火繩熄滅了,倒持兵器、鼙鼓沉寂,就像一支投降的衛戍部隊正離開被占領的城池。國王軍就像巴黎人的獵物,後者已經聞到了血腥氣味,倘若此時換作別人從他們鼻子底下把獵物搶走,一定會激起他們的狂怒。然而他們相信吉斯做什麽都是對的。這種寬宏大量的姿態只能讓吉斯更受歡迎。從新市場到盧浮宮入口的一路上,他一直被狂歡的人群夾道簇擁。如果說早先時候還名實難副的話,從這一天起,吉斯的亨利已經是實至名歸的巴黎之王。

巴黎今夜無眠。街衢中篝火通明,尚未卸甲的公民們圍攏在火焰旁,高唱起神聖同盟的歌曲,回憶自己的英勇表現,彼此之間承諾,明天還會做出一番偉業。盧浮宮更加無心入眠。在露天庭院裏,在底層幽深的廳堂、廚房裏,多少還有疲倦的士兵倚著自己的戈矛胡亂打盹兒;但到了樓上,各個房間都閃耀著燭光和燈火,廷臣們手執利劍,監視著窗外和樓梯間的動靜。沒有誰比國王睡得更少。他的母親在入夜時分返回,她剛剛完成今天對吉斯公爵的第二次出使。亨利在迫不得已之下只得將信任寄托在她的身上;再沒有誰是他能夠信任的了,甚至包括他自己。凱瑟琳曾經多次像現在這樣返回,依靠耐心和靈巧,從敗局的邊緣挽回頹勢,可是現在王太後帶回的只是一份無情的通牒。除非瓦盧瓦的亨利能夠解散警衛隊和友軍,按照天主教陣營的意願更改繼承順位,再將他的所有權勢交到吉斯公爵和其他神聖同盟巨頭手裏,公爵才會允許亨利陛下繼續保留法國國王的尊號。在從母親那裏聽到消息後,國王有幾個小時沒有開口,他獨自在空闊的謁見廳裏枯坐,“就像一具死人”。他任眼淚從臉頰上緩緩滴下,只是偶或對自己輕嘆:“變節。變節。這麽多的背叛。”誠然,叛變多到令亨利已經記不得始於何時,其中又有多少是屬於他自己的。現在去回憶乃至悔疚,都已經太晚了。

卡夫利亞納醫生此時正在一定的距離之外觀察國王的哀痛,無怪乎他會寫下,5 月 12 日這天可以被當作法國歷史上最悲慘的一天加以銘記,還有埃蒂安·帕斯奎爾⑦ ,在看到當晚圍攏在篝火旁的人影越來越多時,他發現這一天見證的諸多事件改變了自己這一生對於占星術的懷疑,原來雷喬蒙塔努斯早就清晰地預言了這獨一無二的災異。無論從什麽角度來審視,5 月 12 日都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趁著奏凱的興奮勁兒,在細節上豪放不拘的吉斯給他的一位軍官去信稱:“我打敗了瑞士人和部分王家警衛隊,已經將盧浮宮牢牢包圍起來,關於宮中的一切,我期待著能夠向你好好描述一番。這次勝利是如此偉大,必將永難磨滅。”

他的某些盟友卻認為勝利還不夠徹底。同盟的教會“黑鸝”用他們的鐵嗓通宵達旦地向聽眾發表即興演說,聲稱鏟除惡棍希律王的時機已經就此來到。布裏薩克、克呂塞和“十六人委員會”中的某些成員也持有相同看法,於是趕在半晌午之前,巴黎人民已經像潮水一般從各個街區湧向王宮,他們仍因昨夜暢飲了一桶桶美酒而帶著微醺,但更醉人的,其實是讓大家飄飄欲仙的勝利。國王注視著越發稠密的人群,從他們發出的噪音中判斷出來者不善。亨利三世請母後再次向吉斯轉達自己的懇求,希望他出面平息這場暴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