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街壘日 II

巴黎 1588 年 5 月 12 日及稍晚時候

吉斯進入巴黎後的兩天裏,沖突仍然在持續升溫,這既證明了國王不可能與神聖同盟達成協議,還意味著他已然失去對首都的掌控。當吉斯再次赴盧浮宮覲見時,隨他而來的還有身後的 400 名貴族紳士,他們全都在緊身上衣裏身披鎧甲,在衣袖中暗藏手槍,吉斯此行看上去與其說是為了解釋緣由,毋寧說是前來下達最後通牒。11 日清晨,巴黎市政當局嘗試發起的驅逐“外地人”行動最終以鬧劇收場。截至 11 日,人們相信潛入巴黎的神聖同盟士兵已經增至 1500 到 2000 人。他們從每一座城門滲入,然後三五成群,在每一條大街和每一個廣場上招搖過市,甚至在盧浮宮的窗戶下也是如此。但是城內的聯防隊員卻在謹慎思量後上報,並未在巴黎發現任何“外地人”。當市政當局遵照國王的命令,在 11 日晚上安排了一次特別警衛後,盡管仍有部分忠於職守的民兵連隊堅守至清晨換崗,其他民兵卻才到午夜就已作鳥獸散,還有些人一聽到命令便直截了當地聲明,與其在陌生的街區站崗,他們更需要回去把守家門,保衛自己的家產和家人。各種離奇的謠言漫天飛舞,大家都從空氣中嗅到了災難即將降臨的氣息。趕在午夜之前,亨利三世已經命令瑞士軍團和法蘭西警衛隊在郊區紮營,只待黎明時分入城施援。

清晨的第一束陽光升起時,他們已經穿過聖奧諾雷大街,進入聖嬰公墓,畢龍元帥騎在馬上,走在隊列的最前方,克利翁持劍步行,引領法蘭西警衛隊前進,奧芒元帥則率領幾隊騎兵負責殿後。在聖嬰公墓,畢龍兵分多路,一部分部隊奔赴格雷夫廣場,那裏位於市政廳的正前方,巴黎的行政首腦、市長和忠心的市議員正在市政廳裏企盼援軍的到來,另一部分士兵拆為兩隊,一隊前去小橋及其附近的小夏特萊堡,另一隊前去聖米歇爾橋,正是這兩座橋連接起了西岱島和左岸,還有一部分向新市場進發,當地離巴黎聖母院不遠,位置剛好在兩座橋的中間,最後一支分遣隊趕往莫貝廣場,那裏正是巴黎大學的修士和學生的主要聚集地。此外還剩下一支強大的後備軍,他們將留在公墓駐紮。早上 7 點,畢龍差人向國王報告,所有部隊都已經按照陛下的吩咐就位。

街尾和住宅窗戶下的腳步雜沓聲、銳利的軍笛和雷霆般的鼓點令巴黎人第一次意識到,這座城市已經落入國王大軍的手中。事後,擁護神聖同盟的市民總是喜歡回憶起這樣的景象,據說巴黎城頓時被怒火點燃,人民高舉武器,全城激蕩起來,一如憤怒的蜂巢。鞋匠扔掉鞋楦,商人離開會計室,行政官從會客廳跑出門外,他們全都激動地走向街頭,每個人都抄起手邊的任何物什,無論是劍、手槍、長戟、火繩槍、棍棒或是砍刀,每個街區都立即用鎖鏈封鎖起來,街壘像施了魔法一般轉眼之間搭建完畢,無論男人、女人、孩子,全都在憤怒的驅使下忘我地投入了戰鬥準備。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等各處的第一道街壘豎立起來時,已經過去了幾個小時。盡管某些巴黎人已經為這一刻準備了好多年,但當事情真的發生時,他們的第一反應卻是驚訝和錯愕,繼而渾身如凍僵了一樣動彈不得。畢竟,誰也未曾想到會有這麽多士兵出現在眼前。訴諸武力的國王已經奪回了巴黎。這至少意味著隨之而來的可能是一系列迅猛的處決。更糟糕的下場也許將是一場有針對性的屠殺,或是人人在劫難逃的洗劫。很難說得清哪一支部隊更使人感到驚恐。這邊的法蘭西警衛隊面露粗鄙奸笑,他們沖著緊閉的窗戶高喊:“給你們的床鋪上新床單吧,市民們!今晚我們將與你們的妻子共枕。”另一邊則是冷漠而面無表情的大個兒瑞士人。巴黎已經戰栗不已。

在最初的幾個小時裏,飛快豎起的並不是街壘,而是本來已收起來的百葉窗和柵欄。正值亮堂堂的半晌午,巴黎的街道空無一人,曠地上沒有半個人影,窗前也沒有一張面孔。在公墓周邊,向來性情溫順的市民們毫無動靜,新市場附近的屠夫們也並不比他們更急於和瑞士人一決勝負。甚至連吉斯公館內駐守的衛隊也保持了克制,雖然他們人員充足、彈藥充沛,卻好像在等待一場城堡攻防戰,並不打算首先冒險出擊。因此,整條聖安托萬大街竟然任由奧芒的一隊偵察騎兵率性馳騁往來。

全巴黎只有一個街區從一開始便著手進行自我防衛,那就是拉丁區① 。一聽說國王的衛隊正開進巴黎,吉斯立刻派出神聖同盟的軍官中最殘暴、最好戰的布裏薩克伯爵,命他帶領一隊皮卡第黨徒前去提醒大學加強警衛,並作為增援力量留在當地。布裏薩克和他的黨羽越過塞納河,趕在王家軍隊之前抵達了左岸,他遇見了“十六人委員會”中的克呂塞,後者也是所在行政區的“縱隊指揮官”,當時已經在向聖雅克大街上擁擠的人群派發武器了,這些人成分駁雜,包括大學生、神學院學員、修士、門房服務生和運水工,為了紀念聖巴托羅繆之夜,他們中的多數人在帽子上戴有白色的十字架,他們的領袖克呂塞在那場往事中曾扮演重要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