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苦澀的面包(第6/8頁)

兩人的形貌和脾性也一如名聲那般截然相異。艾倫一眼看去便是來自北方的鄉紳,他身材頎長,雙腿筆直,舉止雅致高貴。他的須發曾經色如黃油,眼下卻正在泛白,因為憂慮,也因為染疾的痛苦,他的臉龐開始浮現皺紋,病痛已經折磨了他三年,並且還將陪伴他七年之久,固然如此,這仍不失為一副“飽含甜美與和藹”的面容,他的前額高而窄,鼻梁很長,仿佛出自精巧的雕琢,眼睛的顏色則宛如天朗氣清時北風吹拂下的莫克姆灣㉔ 。他說話緩慢而輕柔,但並不猶豫,言語間散發著泰然自若的權威風範,很少伴隨肢體動作。他有異乎尋常的耐心,幾乎從不發火。多數人只是因為他的外表便已暗生傾慕、私加信賴,還有許多人最終竟決定為他獻身。或許沒有跡象證明他擁有機敏而非凡的智力,但他卻是天生的領袖,儼然“為成就大事而生”。

帕森斯比艾倫年輕 14 歲,據說他曾改宗,在此之前差不多是一名清教徒,他來自英格蘭的另一片天地、另一個階層。他有著矮壯的身材、黝黑的面容、粗糙的頭發、清澈的棕色眼睛,這是英國人的尋常相貌,但在西南部地區更為常見。處在其他英國人中間,這個地區的人民身上帶有一種來自凱爾特邊區的味道,但是他們的血統卻可以追溯到比第一批凱爾特人登陸英倫更早的時代,也許與巨石陣、好人羅賓㉕ 的傳說以及奎恩托克山㉖ 的年代不相上下。帕森斯生於下斯托伊㉗ ,他的父親據稱曾是一名鐵匠。他粗大的手腳、寬厚的肩膀、水桶般的胸膛在向我們暗示,若不是成了一名學者,他大概會成為一名生意興隆的鐵匠。他的頭顱也很大,五官長得粗糙而大得超出常例,在平靜時看起來缺乏雕飾、幾近野蠻,但人們很少能看到它們處於平靜狀態。這些面貌特征被內在的智力、幽默和熱情點亮,得以持續地注入活力,再加上那生動而幅度極大的手勢、滑潤而柔和的嗓音,使他擁有了演說家的風度,與其雄辯的文辭恰相匹配。聽過帕森斯講話的人絕不會輕易將他遺忘,但他們卻會輕易地忘記,初次晤面時,他們曾因為帕森斯的笨拙和粗野而介懷。做見習修士時所受的清規戒律不僅使帕森斯得以掩蓋其狂熱的探求精神,至少能夠保持表面上的耐心,還賦予了他來之不易的,雖然偶或缺乏穩定的自控能力。他的淵博亦高人一籌。他可以在兩種文風之間自由切換,這邊以憤怒和譏哂的口吻書寫充作戰鬥檄文的小冊子,那裏又用至為純樸、甜蜜和最合情理的筆觸,完成另一批英語敬虔著作。

表面上,幾乎再沒有什麽比帕森斯和艾倫彼此成為搭档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了,但在六年的時間中,較為年輕的這一位卻成了艾倫的左膀右臂,他曾作為特別使節覲見西班牙國王和教皇,在為成就大業而鋪謀設計、磋商談判方面,除了艾倫,世上無出其右。在所有幫手中,帕森斯有著最迅捷的舌和筆、最機敏的才智和最豐富的頭腦,但這還只是促使他們相互靠近的部分原因而已。沒有任何人,包括艾倫自己,比帕森斯更加狂熱地篤信外國幹涉的勢在必行,這才是艾倫選擇帕森斯的真正緣由。他們也有一些共同點,兩人都是流亡者中最為激進的不妥協分子,都以自己的方式懷著特別的熱情渴望一直未能踐行的殉道,更有甚者,可能只是為了重新觸碰英格蘭的土地。不過兩人的合作還有另外一些更為深層的原因。他們的特質正好互為補充,以至於二者的力量總和遠大於紙面上的單純相加。似乎他們從對方身上發覺到了自己缺失和渴望擁有的關於家園的東西,好像一旦合作,兩人便組成了中世紀英格蘭所曾經擁有過的健全社會的一個縮影。

我們通過各種途徑了解到,他們一起奮鬥,完美合作了至少十年。這始於他們的第一次相會,在無敵艦隊的幸存者們歷盡艱辛返回港口後,又延續了許久,直至艾倫在羅馬辭世、帕森斯在西班牙聞訊並且悲痛欲絕為止,期間從沒有誰見到兩人之間出現過裂隙。

1585 年秋,他們一起旅行至羅馬,從此以後,二人便開始並肩工作。譬如,近來他們正合作致力於一項復雜的譜牒學研究,試圖證明身為愛德華三世㉘ 的後裔,腓力二世是僅次於瑪麗·斯圖亞特之後最有資格繼承英格蘭王位的正統君主。他們已經將資料送交腓力審閱。從那以後,他們又開始用英語寫作一部小冊子,要為把德文特城獻給帕爾馬親王的威廉·斯坦利辯護。當奧利瓦雷斯的信使抵達時,他們也許正在埋首進行這項工作,因為他們只是在三周前才獲悉德文特的信息,而三周後這部著作便會付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