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條進京的古糧道劉子揚口述(第3/9頁)

定:您說您伯父他們賣燒餅的地方……

劉子揚在土壩(定宜莊攝於2006年)

劉:對對,就這兒,西岸了。糧食市兒。你看這旁邊是一條內河,這個地方叫閘橋,這邊就是回民胡同,岸上就是做買賣的,回民整個在通州運河邊上做買賣。都是跟著運河來的,形成通州的回民。回民做小吃可以說是最拿手的,甭管家裏怎麽窮,出來的東西往攤上那麽一擱,那就漂亮。回民窮啊。我爺爺背糧食之後,沒事就在那兒擺地攤,就是蒙人啊,套圈兒,知道吧?套上你就拿走了,套不著你就拿錢買圈兒啊,就幹這個,幹這個的時候就在回民胡同這兒跟這回民打架,拿刀找人家去了,走到人家門口,結果他犯小腸疝氣,腸胃往下墜,走不了啦,最後他一賭氣,他自己不是帶著刀嘛,就把自己割了一刀,他認為自個兒有刀傷藥啊,割了之後一上刀傷藥不就好了嗎,結果割了之後壞了,好不了了,沒有辦法,快死了。當時潞河已經有西醫的醫院,美國立的,街坊把他擡到醫院,到了醫院給他治好了。

我爺爺那時候也就是20多歲的樣子,從那以後他就信基督教了。他說以後什麽都不幹了,就信教了。基督教4個會,注8他是屬於公理會的。他沒有文化,就在潞河醫院注9給人看門,那時候掛號講究用那木頭牌子,他就賣看病的牌子,賣了一年多。後來(有個)牧師,是一個美國人,看他小夥子還不錯,送他到潞河書院,讓他挨那兒念神學。當時還不是潞河中學,叫潞河書院。他在那兒念了兩年多,他就是聰明,念得很不錯,英語也能說了。回來之後讓他當牧師,他說我不當牧師,我信教是因為教會把我的病治好了。這就不賣牌了,就給醫院管藥,還當會計,記個賬什麽的,一直到他退休,60多歲。

我爺爺住在通州區復興莊,是原來西倉的晾米廠。1900年以後庚子賠款,把那塊地方賠給教會了,教會在那個地方就成立了一個村子,都分給了這些教民,最早的老家是36家,其中就有我爺爺一戶,他在那兒就安了家。後來又娶了我的奶奶,生了一個小男孩兒,就是我大爺。

1900年打義和團的時候,他已經在潞河醫院,已經信了教了。就因為他信教,是教民哪,義和團一鬧起來之後,就把我這個大奶奶和大爺當時就給殺了。就在東關上,那時候我爺爺他們就在東關住嘛。二十九軍大刀片,就在東關這地方殺日本鬼子。第二年才盧溝橋事變嘛。

這樣我爺爺就參加了打義和團,跟著八國聯軍一起從通州到北京。打義和團的時候他身上負了三處傷,左手的二拇指也打掉了。後來就住在慶王府那兒養病,就是定阜大街那兒。注10

他跟我說到了北京之後,因為他是中國人,聯軍就派他去到京南,跟義和團聯系,就在廊坊這邊兒,黃土坡這一帶,見他們的頭兒。他說出去過三次北京。他說就是取得聯系,究竟聯系什麽問題,就不知道了。

定:他沒說到那兒是談什麽?

劉:沒有,具體情況他沒說過,就說是聯軍讓他出去的。他是中國人哪,聯軍裏邊中國人很少。還說當時清政府怎麽樣支援聯軍,蔬菜呀,水果呀。

定:清政府那時不是和義和團一夥兒的嗎?

劉:對呀,你瞅呀,他說這些事情都是我親身經歷的,都非常清楚。我最可惜的就是沒有詳詳細細地跟他談過,只是聽他隨隨便便一說,他也沒有說得很詳細,太可惜了!

義和團鬧過去之後,他繼續在醫院上班,也不去搞教會的事情。那陣兒教會的那些牧師呀,潞河醫院那些大夫啊,還有潞河中學那些老師呀,他們都是入教的人,入教有個規矩,不許放高利貸,那些人都有點現金哪,他們都不敢放,但是我爺爺就是那麽個出身,從小就在壩上幹事,像混混似的吧,他不在乎,他不僅自己有錢就放個賬,他們那些人有點富余錢也交給他,他幫著放,比如說應當三分利,你拿二分我拿一分,就這樣。我爺爺一直沒買地,有點現錢,生活也很不錯的。

今日潞河中學(定宜莊攝於2006年)

我爺爺是非常古怪那麽一個人,他說:“三教九流的那些東西,坑蒙拐騙的那些東西,沒有我不知道的,我都知道,但我不拿它去對別人。但別人要是拿它對我,是根本不可能的,你甭想蒙我,我也不去蒙人。”以後就是這麽個處世哲學。他說幾千人請他去演講,他的題目就是“不是便宜”,在社會上有很多看上去便宜的事情,表面上對你來說好像是便宜你了,實際上後面不定隱藏著些什麽東西,那不是便宜。非常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