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條進京的古糧道劉子揚口述

第一次 時 間:2002年9月19日

地 點:北京中國第一歷史档案館

訪談者:定宜莊、張莉

第二次 時 間:2014年7月3日

地 點:從北京到通州

訪談者:同上

[訪談者按]在鐵路鋪設之前,漕運是京城的命脈,漕糧由運河運抵通州,再從通州運抵北京。早在乾隆末年,從朝鮮出使中國的樸趾源,就在日記中描繪過從通州到北京一路的繁盛景象。他寫通州:“天下船運之物皆湊集於通州。不見潞河之舟楫,則不識帝都之壯也”;“既入東門,至西門五裏之間,獨輪車數萬,填塞無回旋處。遂下馬,入一鋪中。其瑰麗繁富,已非盛京、山海關之比矣。艱穿道路,寸寸前進。市門之扁(匾)曰‘萬艘雲集’,大街上建二檐高樓,題曰‘聲聞九天’……”他寫從通州到北京的運糧道:“自通州至皇城四十裏間,鋪石為梁,鐵輪相搏,車聲益壯,令人心神震蕩不寧”。注3

這樣的場面,直到清末也沒有太大的改變。那年年月月周而復始的推獨輪車的苦力之中,有一個應該就是劉子揚先生的爺爺吧。他們從山東順著運河北上通州,然後又從通州順著運糧道進入北京,最終在北京紮下根來。到劉先生的父親一輩已經與北京的旗人通婚。他認為他的母親和妹妹,都已經是典型的“滿族姑奶奶”了。不過在這篇口述中,最生動的還是那個推獨輪車的爺爺,這是由孫子講述的一個富於傳奇色彩的爺爺的故事。

我對劉先生的訪談進行了兩次。第一次是在他曾任職30年的中國第一歷史档案館的辦公室。第二次是他應我的請求,帶著我一起從朝陽門外的關東店開始,走那條著名的古運糧道直到通州,走過當年他爺爺背糧食的運河河岸,以及潞河醫院、復興莊等他的爺爺、父母以及他自己童年和少年時生活過的地方。這實在是一次非常難忘的行程。

沿著大運河進北京,這是當年山東等省貧窮百姓入京的主要路線之一,劉子揚的祖上如此,後面還要談到的周桂芳等人的祖輩也是如此。所以本書就從通州的運河開始,再由東向西地展開吧。

劉子揚,1931年生,1960年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档案系档案專業,畢業後分配到中央档案館明清档案部,即今天的中國第一歷史档案館,從事明清档案的整理、編輯和研究,1991年10月離休。

2002年劉子揚在辦公室

(本人提供)

[我與劉先生去通州那天,是從朝陽門地鐵站出發的,一出發就先經過南營房,所以他就從南營房講起,引錄於此,可以與拙著《老北京人的口述歷史》(上編)中關松山老人的口述銜接。]

定宜莊(以下簡稱定):這邊有個南營房您知道嗎?

劉子揚(以下簡稱劉):知道!我從江西(“五七幹校”)回北京以後,搬到這地方住了一兩年的時間,我經常上南營房那邊去,遛彎兒呀,南營房挨著北營房。

定:就是現在工人體育館那兒?

劉:對對,北營房拆得比較早。修工人體育館什麽的,20世紀50年代就拆了。南營房基本上是整齊的,一個院兒一個院兒的,每一家都有門樓,裏邊照我們北京話來說是磚瓦房,一邊是齊趟的瓦,當間兒是灰。那種磚瓦房。

定:齊趟的瓦是什麽?

劉:就是不是整個兒全是瓦房,是一邊一趟兒,那一般來說都是北京老百姓的房。這南營房最讓我遺憾的,就是當時我不知道它要拆,那時候也沒相機,也沒這意識,我要知道要拆的話一定要留幾張好照片,照幾張完整的營房院,院墻,門樓,多好啊。等我一聽說拆了,我說壞了,連個照片都沒留下。

從朝陽門下地鐵的橋,就是老的朝陽門橋,朝陽門橋的底下就是護城河。前面這一段就是剛才咱們上車的地方,叫關東店,整個是過去老北京的城鄉接合處。我住的這地方叫東大橋,東大橋這兒過去也有一個橋,是出北京之後的第一道橋,對北京防務也有作用,從這兒出去之後就是大郊區了。

這條古運糧道啊,過去是石頭的,我小的時候還是石頭的呢。日本時期要修從通州到京津的公路線,要把石頭起了築成水泥的,他(們)把石頭都扒了,底下是土,一半一半地築,先築馬路這邊,再築馬路那邊,也省得阻礙交通。結果那一頭還沒接到從北京到天津的那條路上呢,日本就投降了。所以剛解放的時候這條運糧道一半是水泥地,一半是石頭的。一直到解放後才把它重新修成柏油路。

就這條馬路啊,過去我年輕時候在潞河中學注4上學的時候,保證是一個小時騎自行車到北京。通州沒有看電影的地方,學生一到星期六,一下課蹬著(自行車)腿兒就往北京跑。在東四那兒有兩個電影院,看電影。它這電影是連放的,進來之後直到晚上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