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吾家曾在瀚海西策美迪口述

時 間:2004年5月25日

地 點:北京東城區幹面胡同策美迪家

訪談者:定宜莊、畢奧南、阿拉騰奧其爾

在場者:策美迪之夫

[訪談者按]尋找北京的清代蒙古人後裔並不容易,因為1949年以後,他們中的上層人士及子女大多數都已遷居海外,留在京城的人數本來就少,加上多年來政治上的忌諱,家庭中對舊事幾乎不提一字,很多人對自己的祖先一無所知。與帕王後代有關的線索,還是畢奧南先生提供給我的。畢先生多年來熱心尋訪元代以來京城蒙古人的行跡,本書所作幾篇蒙古人的口述,頗得益於他的幫助。

帕王即帕勒塔,蒙古舊土爾扈特部烏納恩素珠克圖東路盟巴木巴爾六世孫。光緒三十四年(1898年)襲爵為親王。他於1903年被清廷賞賜來京,任乾清門行走。注369從這篇口述可以看到,他的妻、子乃至後代從此便定居北京直至如今,這是與包家兄妹不同的又一個蒙古王公家庭的類型。

帕王的故事和清末民初那段時期的蒙古族歷史,豐富得足以寫一部甚至多部專著,對此馮其利先生以及與我同去的阿拉騰奧其爾、畢奧南先生都是專家,但策美迪女士和她丈夫的講述卻絕不因此而重復。從他們講述中凸顯出的,是奶奶這樣一個人物,只要想象一下在北京最繁華地帶那曲曲折折的胡同中,居住著這樣一個終生不講漢語的、安詳和平與世無爭的女人,我就止不住對於北京胡同發出“深深深幾許”的感慨。

奶奶顯然是這篇口述的主角,而策女士的丈夫將他的旗人姥姥與這位蒙古族奶奶所做的對比,雖然著墨不多,也頗給我以啟發,因為還沒有人這樣對比過。

畢奧南(以下簡稱畢):我們在讀書、研究的時候經常讀到帕王的故事。帕王太有名了,清朝退位的禦前會議上,滿洲王爺、太後只知道哭,只有帕王、貢王幾個蒙古王,叫著要和南方幹一場。這段故事在正史裏頭寫著呢,注370所以一聽到有您這樣一個線索,我們就特別想過來坐坐。

策美迪(以下簡稱策):有一個人叫馮其利,他找過我,他寫過一本書,寫的是在北京的十個蒙古王爺,但是這書我沒見著。他找我的時候我父親剛剛去世,我還沒退休呢,我對他是絕對沒提供什麽,有關我爺爺的這一段還是從他那兒聽來的。我覺得別人知道的都比我多。

蒙古舊土爾扈特部親王帕勒塔像

1.爺爺和奶奶來北京

策:我們家好像是光緒那會兒就到北京來了。我聽我奶奶說,那會兒我爺爺是在清政府裏頭當什麽陸軍長官。他們挺早就通過俄國,俄羅斯,西伯利亞來的中國,來的北京。我不太清楚……我父親、我大爺絕對都是在北京生的。我父親可能也沒回去過,因為他從來沒提過他回過老家。

定:那您父親如果在世的話,他今年應該是多少歲?

策:今年九十。現在不在了。

定:那就是說他出生已經是辛亥革命之後了。

策:1914年。

定:你們家光緒朝的時候到北京來,那時候不是住在這兒吧?

策:關於王府這一塊兒的事情,我是聽馮其利先生跟我說的,他說他們來的時候在太平倉,注371就是林彪住過的毛家灣,說那兒是他的王府。那裏頭還有一個小白樓,據說是我爺爺曾經在那兒待過。那個胡同已經不叫太平倉了。那兒現在是解放軍的總後(勤部)還是總政(治部)占著呢,他當時已經跟人家談好了,要帶著我去看,但是那時候我正上著班呢,沒工夫,後來他自己去了。原來我們家還有一個圖,就是太平倉那房子的圖,我給馮先生找了半天,沒找著。

定:那就是說打你記事起你們家就沒在那個小白樓住過?

策:毛家灣那兒我都沒去過,您想我1945年出生,我不可能去過。那房子可能早就沒有了。

畢:我看到兩個資料,一個是講菊兒胡同有帕王府……

策:菊兒胡同?那我不知道。

畢:另外一個,大甜水井胡同也有帕王府,就是王府井那兒。

策:我都不知道這倆……我只知道太平倉有,那可能是帕王活著的時候。要是菊兒胡同和大甜水井……我爺爺可能都不在了,你想,他去日本就沒回來嘛,死在日本了。

畢:學術界感到最迷惑不解的,是帕王在光緒年間,瞞著清政府悄悄去日本,上的士官學校,但是這段歷史誰都不清楚……

策:這個我也不知道。

畢:去日本的這段,我看的是國民黨編的档案,档案裏頭提到他在橫濱還是在大阪看病,那個領事每天去看他,為啥看他呢?不放心他,那時候正好是……是不是1919年呀,外蒙正在鬧泛蒙運動,布裏雅特人正在搞一個大蒙古國,據說要帕王出任首腦,這只是據說,但北京政府是絕不放心,天天派領事去看他,他確實是在治病。注3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