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惡果子市”的英王之後 金勵衡口述(第4/7頁)

定:那你們家規矩還挺大的。

金:好像也不像書裏邊說的。那會兒我父親我母親還都請安,女的就請蹲兒安,也有請得好的,請得差的,請得好的好看著呢,請得差的特難看。男的也是請安,據我聽說這文的跟武的還不一樣,武的請安好像“呲兒”的一下,這腳退出去。那會兒我有個本家叔叔,他來就請這武的。我還挺奇怪呢,我說這安怎麽這樣請啊?“呲兒”一下。

定:因為他是武官啊?

金:他哪兒是什麽武官啊,他什麽都不是。我小時候請過安,我請不好。後來就不請安了,就鞠躬了。

我小時候在家呀,管得嚴著呢,不讓出大街門。我怎麽上的輔仁中學注160呢?因為離得我們家最近,再近的中學沒有了。第二天入學考試,頭一天我父親騎著車帶著我認門兒,要是不帶我去,我連輔仁中學都不認得。

我祖父愛聽戲,愛聽京劇。我祖父特別愛聽《四郎探母》,愛看那兩把頭和花盆底子。蕭太後不是說:“回克吧”,克,這是滿語,我祖父就愛聽這個。那會兒聽戲得上前門那邊去,所以很少聽,一年也就那麽一回。那會兒戲都晚上唱,白天很少,晚上回去就麻煩,回去雇不著車。一聽去德勝門,人家都搖頭,給多少錢人都不拉。害怕,太背,而且去了還得放空車回來。所以就偶爾地雇一馬車,那車四四方方的,大洋馬,坐在那兒。那會兒馬瘦如柴,看著挺可憐的。

定:您祖父跟你們一起生活的時間還比較長嗎?

金:1962年死的。八十多不到九十。原來老頭身體很好,正趕上困難時期,又趕上快“文化大革命”了。

2.關於祖上的故事

定:關於您祖上的那些事,您是怎麽知道的?是從小聽老人說的,還是後來學滿文的時候自個兒從書上查的?

金:這個啊……反正說來話長啊。好多家族的事我都是從我祖父那兒聽說的,我父親後來有文化,可是什麽都不說。我祖父那會兒就跟我說過那麽一句,說你什麽都忘了吧,你記住這句話:咱們家是英親王之後。英親王第六族,鑲紅旗。你什麽都忘了,這句話你別忘。

我祖父那會兒有點錢了,還把本家請了去,修家譜。不是每年,是隔那麽兩三年,在我們家修家譜。那會兒我小,個兒還挺矮的,我看見過,就在北屋,有一張木八仙桌,20多人在那兒,一修好幾天哪。你說說,誰家生孩子,叫什麽名字,誰娶媳婦了,就說這個。整方大宣紙。是用毛筆杆兒,削平了,好多紅印的油,印個紅圈兒,完了寫上名字。我父親記得清楚,這家譜的頭一個名字就是阿濟格。

定:你們家的家譜和官方的《玉牒》還不是一回事兒?

金:不是一回事兒。我們家的家譜啊,“文化大革命”都燒了。有家譜,還有墳圖。像我祖父還知道,到墳地一看,這墳頭是誰,那墳頭是誰。到我父親就不認識了,這墳頭是誰的不知道了。

定:沒有碑嗎?

金:我去過,沒有碑。阿濟格是八王注161,八王墳啊,在大北窯那邊,八通線怎麽叫八?就是八王墳到通縣啊,現在全拆了。八王墳是英王的墳,解放以後刨了,刨出一個大瓶來,據說清朝時候武將都是火化。

定:清朝最早的時候全都是火葬。一直到乾隆時候八旗兵丁死了還都是骨灰呢。

金:反正據我聽說是武將,武將死了才是火化。另外那地兒還有幾通碑,現在有拓片,在第一歷史档案館呢。我們的墳在水南莊,在現在高碑店靠北京城這邊一點兒,就是說水南莊再往東一點就是高碑店了,現在屬朝陽區。前兩年中央電視台的白明還有馮其利拽著我到那兒去,結果什麽都看不見了,墳全平了。可是一提照應墳的胡德亮,誰都知道。

定:是從哪代另立的墳?

金:這就不知道了,因為墳圖燒了。據我推測,應該是從胡圖禮注162,因為敦誠、敦敏的詩集裏頭,有到水南莊上墳的那個。敦敏的母親死了,敦敏在水南莊那兒住了3年呢,說明在敦敏之前就在那兒立祖墳了注163。

這又牽扯到禮節了。原來每年春節啊,七月十五啊,十月初一啊,就上供燒包袱,解放以後就不燒了。金錁子,銀錁子,就疊那錁子。買紙,一沓一沓的紙,鑲著金的、銀的,四方的,給它卷成一筒,兩邊一夾,抹上糨糊,一長方的,當間兒空的,不是平行的,是交叉的,這就是一個錁子。另外有燒紙,就是一張白紙,使東西卷成一卷兒,然後把頭兒那地方卷緊了。這包袱是紙的,上邊印著黑字,有上款,有下款,當間兒寫著某某某,父親是先考,母親是先妣,諱誰誰誰之位,底下是孝子孝孫誰誰誰。我祖父知道名字,都寫誰寫誰,我父親寫。後來我上學了,有時候也讓我寫。那會兒我們家供11個包袱,沒有阿濟格,都是後幾輩了。還在敦誠、敦敏下邊,秀字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