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惡果子市”的英王之後 金勵衡口述(第3/7頁)

我祖父年輕時候也上山裏去過,上山裏采購栗子去。他知道,他懂。

定:他自己加工嗎?

金:就賣生的。我祖父沒上過學,可是那會兒跟銀行都有聯系,什麽事都開支票,跟現在的經營方式差不多,挺現代化的。老頭自己參加人壽保險。可以說那會兒就很開明了。日本人愛吃炒栗子,我祖父認識一個日本人,他在東京賣炒栗子,叫北澤洋行,在東京,就專門買我祖父的栗子,就可以說我祖父是搞外貿的(笑)。

定:日本人在這兒的時候對您爺爺的生意影響大嗎?

金:怎麽說呢?我祖父還是腦子比較靈啊,他一方面應付著,一方面還跟日本人做著買賣。

定:就是說抗戰的時候他跟那個日本人的栗子買賣也沒斷?

金:沒斷。有一次那個日本人買了十幾袋還是幾十袋白面,就存到我祖父的商店裏了。這面剛卸下來,警察就來了,把我祖父帶走了,那會兒糧食緊張啊,買那麽多要幹嗎這是?後來還是那個日本人來了,疏通,把我祖父給放出來了。

定:這個日本人就住在北京?

金:他在日本,就是有時候有什麽業務,他來。

我祖父到60多歲自個兒不幹,自個兒退休了。那會兒“三反”“五反”啊,正好他剛退休,沒事兒。

定:那產業給誰了?

金:原來我祖父那裏都是山西人多,就把買賣交給一個山西人了,讓他經營。

定:您爺爺解放前就把店盤給山西人了?

金:我記不大清了,好像是解放以前。這山西人一個月給我們10袋白面。那會兒不是錢毛嘛。

定:10袋白面就挺富裕了。

金:而且還給我祖父一個月100塊錢車馬費。就是因為那會兒做買賣的人都跟我祖父熟,跟他們不熟,所以我祖父雖然不幹了,有問題還得把我祖父請去。

定:您剛才說“窮德勝門,惡果子市,不開眼的絳兒胡同注157”。絳兒胡同都是叫花子,撿破爛兒的,這我知道,可是我一直沒鬧明白為什麽是“惡果子市”。

金:哎呀,那會兒做買賣競爭也很厲害呀,有的講理,有的不講理,就說那地方“兇惡”吧。所以我祖父那會兒在那兒做買賣也不是很容易的。那會兒他得幫助很多人,親戚朋友,老人去世了,沒錢,找他來了,“行,辦去吧”,這意思是什麽呢?就是錢我出了。我三爺爺家我那三叔娶媳婦什麽的,全是我祖父包下來的。

定:就是說您祖父在解放後也沒受什麽沖擊是吧?

金:哎。因為什麽?一個是不幹了,可是不幹了也有揪出來的呀,我祖父人緣兒好。親戚也好,本家也好,能幫人就幫人,那沒數啦。所以那會兒名聲還好。

我祖父三娶。我父親的生母早就沒了,後來又續了一位,又沒了。又續了一位。前兩位我都沒見過,後面這位五十幾歲死的吧。

定:這上面寫著您祖父 “嫡妻白佳氏”,白佳氏您知道是滿族還是漢族?

金:可能是蒙族。這個白就是博,博爾濟吉特。我們家老祖宗的女方啊,很多都是蒙古族。注158

定:您還能舉幾個例子嗎?

金:那太多了。白佳氏是第一個,我父親是她生的。

定:您知不知道她是什麽地方的人呢?

金:反正據我所知好像就在德勝門外,因為德勝門外我有一個大舅爺麽,這大舅爺好像就是我這親祖母的弟弟——也不是同母生的。原來德勝門外有個祭旗廟,就是出兵打仗先祭旗,在那兒住,在那兒種地。

我祖父有過幾個孩子,後來成家立業就是我父親一個。我父親有個哥哥,比較聰明,可是十幾歲就死了。我父親還有個妹妹,幾歲就死了。

定:您祖父為什麽不把店給您父親呢?

金:我祖父不讓我父親做買賣。我們那老父親呀,太老實了,做不了買賣。另外我祖父也比較傷心,我祖父跟我說過那麽一句話,就是說做買賣呀,還得有良心,可是不說謊話不行,不說謊話掙不了錢。所以我祖父也不願意讓我父親做買賣。就讓我父親上學。我父親按現在說,倒是相當於大專畢業,可是趕上那會兒畢業即失業啊,一直就找不著工作。後來到門頭溝當小學教員。

定:他後來一直在門頭溝?

金:一直到退休。周汝昌的兒子找我父親去(打聽有關敦誠、敦敏的事注159),老頭也可能不知道,也可能什麽都不說,反正什麽都沒說。

定:您祖父的性格跟您父親不一樣?

金:不像。

定:您祖父愛說嗎?

金:分什麽場合。我祖父做買賣挺忙的吧,早起晚睡的,有時候回家來,看看孫子。那會兒我們小孩都在炕上,坐這兒就跟我們說,什麽英王之後啊,鑲紅旗啊,就跟我們說這個,說這老事兒。那會兒我祖父一回來,我了,我姐姐了在炕上玩,我父親我母親就靠墻這麽一站,一句話不說。老頭還不在家住,說一會兒,就上櫃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