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守墳的“四品宗室”(第3/11頁)

定:您母親幹嗎?

金:不幹,她不會,沒學過。

定:您願意幹嗎?

金:沒事,幹什麽去呀?我幹到十五六(歲)吧,那會兒就不興挑花兒了。我們就搬到鼓樓去了,鼓樓東大街北鑼鼓巷,那兒不是西北套了。在那兒又上的被服廠注122,在北新橋,是日本人開的,做西服的。有一個姓李的,叫李大姐,在鼓樓住,她在那兒學手藝,做西服褲子什麽的。她領我去的,我給她打下手,鎖扣眼,在那兒不到一年。我沒閑著,反正我從12歲起就一直沒閑著。到我結婚時我弟弟就接上了,就成啦,生活就緩點。

2.四品宗室之家

金:我結婚不算早。我25歲結的婚,虛歲。我老頭名叫毓珍。

定:怎麽說的他們家呀?

金:我呀,有個大姨,我叫姨大大,我們滿族人管大姨叫姨大大。那會兒正是白面(指鴉片)興隆的時候,滿街都是倒臥,就是癮大的那個再一凍就死在外頭了。我們老頭子(即金的丈夫)上他姑太太那兒去,正好我姨大大也到他姑太太那兒去,就瞅著他挺好的,也不抽煙也不喝酒,一點嗜好都沒有,家裏也清靜,這麽樣給說的。他也是屬馬的,我25歲,他37歲,比我大12歲,可不是大太多了點麽。

定:您嫁給他的時候知道他們家是宗室嗎?

金:知道,都是西北套的麽。他出生就四品呢,這譜上都有。不叫官,叫四品宗室,也叫閑散宗室。我聽我姑說,吃那俸祿,待遇特別低。就相當於那政協委員吧。我還沒跟他結婚的時候他就在宗人府寫書,修譜注123。

他們原來也住城裏頭,前牛犄角胡同,也是西北套。那時候愛新覺羅也困難了不是,把府也賣了,大房也賣了,後院也賣了。

這邊有公公、婆婆、小姑子。他那時候在沙灘理學院,一個月收入70多塊錢,湊合了。還要養老頭子,還有他妹妹,沒結婚,在家呢。旗人反正就是規矩吧,這早晨起來,頭一档子兒,得端出尿盆去,公公婆婆起來得給人家沏茶倒水,一下地,這咕嘟兒一按(指旗人女子的蹲安)。像我那時候,阿瑪您起來啦?一按。管爸爸還叫阿瑪,管婆婆也還叫奶奶,不叫媽。然後吃飯請安,睡覺請安,跟小姑子也請安,對小姑子不能說你,得說您,到現在也是那樣,改不過來了。

我婆婆也是旗人,姓李,也是西北套啊。過去滿族不跟漢人結婚,漢人也別想進滿族,就這麽回事,到我這輩兒就為止了。我婆婆不在家,一說就說是跟府裏頭幫忙,也不知是哪府,最後一打聽啊,是給人看小孩兒,給沙灘那個理學院的院長。住在和平門松樹胡同。注124那兒有兩層小樓。

金恒德:我奶奶富態著呢,看過我。

金:我婆婆脾氣好著哪,也沒什麽規矩,她有時也回來,我也不搭地(時常之意)過去瞅瞅,回來就告訴我,晌午天要是困了可以睡會兒覺。公公和小姑子不成,規矩還不說,反正我老不合人家心思,老呱嗒臉子(北京話,形容臉色陰沉的樣子),不理我,小姑子也如是。她比她哥哥小10歲,比我大兩歲。

結婚一個月,剛住對月注125回來,她就把這日子不管過了,告訴說,你過日子吧,我也該休息休息了。過日子是把錢擱到那兒,誰買東西誰就去拿。我就問:“妹妹,咱們吃什麽呀,我好到新街口買去呀。”不理你,她自己該幹什麽還幹什麽,你還不能緊著問,再問:“妹妹,咱們吃什麽呀。”拿眼睛翻你一眼,還不理你。再問第三聲,說話了,慢條斯理兒地:“吃面吧。”得,命令下來了,我買東西去……反正老不高興。

定:是沖您不高興還是在家裏就是不高興?

金:那我就說不清了,我沒進這門兒我也不知道哇。反正我進這門就沒跟她說過話。那時就租房住了,3間南房,兩暗一明,我住裏間屋,我要拿著點活兒和小姑子一塊做點活兒,多好哇,嘿,拿著活兒去了,跟她說話她也不理我,她幹她的我幹我的,後來就自個兒幹自個兒的了。就這麽一個脾氣。

定:她在家厲害嗎?

金:不言語呀。壓根兒連理你都不理你。她用眼神挑你。

金恒德:那老太太的眼睛那麽大個兒,用眼睛看著你,眼目傳神。

金:用眼神挑你。一天就這樣。

我們那時候反正生活沒問題。我嫁過來以後就沒出去幹活兒了,就天天伺候他們吃喝。我有病了也得照樣伺候。吃混合面那時候(指日軍占領北平時期),我有一次感冒了,發燒,也沒吃飯。我老頭子上班了,家裏就剩公公、小姑子,我伺候他們吃完了,我也沒吃飯,我就躺著去了,到了下午3點多鐘4點鐘,街坊老太太進屋去了,拍拍我:大奶奶大奶奶,那會兒都叫大奶奶,爺倆兒都走啦,你該起來做飯了。噌地,我就坐起來了,誤了人家的飯哪兒成啊,慢慢起來做飯吧,夏天兒,你得把粥給熬出來,拿砂鍋熬一鍋綠豆粥,然後再說吃什麽。你說這知道我有病,老爺子又走了,你(指小姑子)就別走了,一聲不言語全走了,到吃飯時候又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