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守墳的“四品宗室”(第2/11頁)

我出生在豁口裏頭,新街口那豁口,一去頭一條胡同,叫大七條,小七條,中間順北數第一條,那會兒叫張禿子胡同注117。我們祖輩都住在那兒,一改民國就各奔各的了。也沒有什麽宅院,就是小四合,獨一家,沒有街坊。爺爺、太太全在,還有我大姑姑、二姑姑,那會兒都沒結婚呢。我老爹老媽也在那兒,老爹就是我小叔叔,老媽就是他愛人,也都在那兒住。

那會兒還沒我呢,我就聽說,我爺爺那會兒說是上朝吧,是什麽“衛”不是,我都說不上來了。我爺爺死的時候我也十好幾了,他86歲死的。那會兒管媽都叫奶奶,管奶奶叫太太。我太太也是滿族,娘家姓趙,也住在豁口裏頭,後坑,是那兒的娘家。我太太是八十五了吧,民國以後,日本動亂關城的時候死的,那時候我20多歲了吧。

那會兒都穿旗袍,梳旗鬏,那旗鬏天天是我給鼓秋(北京話“拾掇”之義),我就愛給鼓秋,給我太太梳頭,給我爺爺梳小辮。我爺爺是小辮兒,至死也是小辮,那小辮呀,細著呢,一箍節兒,還沒有我這小拇哥粗呢,到死的時候還是那樣。(頭發)沒有多少了,就不每天梳。我太太頭發多點,得天天梳,也是我給梳,紮上那頭板兒,一劈兩半,這一半頭裏抿,往後盤,這一半也往後盤,兩半,還立著,用扁方。我會梳,現在梳我也會。

定:都到民國時候了還梳旗頭嗎?

金:還梳旗頭。那時候沒人說,誰愛梳什麽頭就梳什麽頭。我爸爸早先也上朝,拉清筆字,我也不知道什麽叫拉清筆字。

佟:是不是寫滿語的?

金:是吧。我爸爸說上朝啊,得退著出來,有一次一慌,差點把載濤注118撞一跟頭。

到我出生以後,家裏就沒有什麽生活來源了,都不會做事也不會做買賣,就賣著過唄。像我爸爸,我小時候他上湖北去也不知幹什麽,從湖北回來就沒有工作,在家多少年,最後又上東北的什麽軍,義勇軍叫什麽,去了幾年。然後就回來待著。我老爹在前門那兒的警察局當職員,我太太我爺爺都歸我老爹養活著。後頭我老爹又給我爸找一事兒呀,在護國寺裏頭當了些日子警察,然後就又沒有工作了,生活就困難了。就是我姑姑那兒好,在我姑姑那兒,這供點兒那供點兒,我母親縫窮,就那麽湊合著混。我爸爸1958年死的,80歲。

我二爹死得早,不記得他幹什麽,我小的時候他就死了,我也沒見著過我二嬸。我老爹妨媳婦,死了仨(媳婦),都死在我老爹頭裏。第一個老媽也是旗人。第二個老媽是我太太娘家的人。第三個就到日本(占領)時期了,娶的不是滿族了,是外姓的,在前門外頭住,也死在我老爹頭裏,他就沒再娶。他有一個孩子也死了。我們家就我父親這一支有孩子,剩下那兩支都沒有。

我大姑姑、二姑姑都是還沒生我呢就結婚了。大姑給的那家姓關,瓜爾佳氏。我二姑給的也是姓關的,也是滿族,瓜爾佳氏。都是當家子注119啊還是怎麽回事。也都住西北套,就是這西北城。沒有東南城的。

我母親屬豬的,要活著有一百零幾了。她娘家是蒙古族,姓白。都住西北套,西直門裏頭樺皮廠。反正我記事時候他們老房就沒有了。我姥爺他們家怎麽也比我們家強,先頭差不離,最終也是比我們家好。

定:您母親是蒙古族,那和你們有什麽不一樣嗎?

金:沒有。反正從我記事時,就都一樣。我母親從我記事時就不梳旗頭了。我母親那時候縫窮,縫窮就是有什麽活就都做,什麽補襪子啦就都幹。以給人家做活為生。沒有生活來源。收入比我父親還強點。我母親能幹。不能幹也不行啊,我和我弟弟又小。我母親6年才生一個,我有個哥哥早死了,我都沒見過。就剩我和我弟弟我倆了。我比我弟弟大6歲。

我弟弟念過書,他後來也是自學,還不錯。我小時候沒上過學。我12歲就上挑花廠學挑花,挑花廠也是在西北套,新街口北大街的永泰寺注120,那是個廟,現在早沒了吧。有人教,是個女教師,姓傅,挺好的,圓乎臉兒大高個,是藍靛廠注121的人,藍靛廠的一般都是旗人。(學的人)有70多人。中午管一頓飯,學會了給你整套的活兒,就能掙錢了。那好學,只要會那拐彎抹角,就全會了。

定:你們在挑花廠都是旗人家的姑娘嗎?

金:不,什麽都有。我後來就在家做。我母親到藍靛廠給取活兒去,出西直門順長河。那會兒上哪兒都走著,沒有坐車的,甭管多長時間也是走著去,走著回來。

定:您母親隔多少天給您取一趟活兒?

金:我要是正經做,一件也得十天八天的,不正經做半個月也得不了,那會兒也貪玩兒。有樣子,自己在布絲上挑十字,那會兒都是夏布,夏布的絲特別細,就這樣,橫著挑兩絲,豎著挑三絲,這十字不就見方了麽。就是費眼睛,反正老得瞪著眼睛。一套活兒,好比挑個大桌面,這下邊不是兩股結到一塊嗎,挑出十字,這邊再挑出十字,這麽樣不是4面麽。犄角挑斜活兒,斜活兒不好挑,周圍是狗牙兒,3張小狗牙兒,狗牙兒好挑,任何人都會。挑桌面、手絹、枕巾,要是就光做,也挺快的。那會兒還是發大銅子兒呢,5個大銅子是一吊錢麽,做一件活10來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