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編 府門兒(第4/6頁)

另一方面他對於過去(從事)研究的一些專家呀,他總是非常的尊敬,總是肯定這些個人,這些先生的研究成果。所以他就教導我們說,不要自己還沒學會呢就先批判,那時候還不叫批判呢,就說不要先評人家,沒有學好的時候你沒有資格評人家,所以最好是看人家怎麽學的先跟著人家學。他長期是這樣一個指導思想。對於我們的培養,他主要是采取這種辦法,除去我上學讓我把功課學好了以外,在晚飯後閑聊天的時候不談別的,就談這個。晚上不是得用功,白天不是得有事情嗎,在晚飯後閑聊天主要聊什麽呢?就聊這個語言文學跟歷史,把我們作為談話對象,跟我們談這個。問我們的志願將來幹什麽,所以我自己覺得我的成長啊,實際上是我父親這麽培養起來的。

我父親那個成長呢,主要是上輩積累的這些東西。同時在語言學這方面,根本的,滿文他有,蒙古文他有一半,藏文他只能瞧著那經啊他能認識,同時他英文能成,日文湊合,主要是我祖父鼓勵他用新的方法來考慮這些問題。他受的這些影響,但他考慮的不是法律,他考慮的是這些東西。

定:舊學,但是用新的方法。

金:他考慮的是舊學,就這點哪,他和我祖父的指示不太一樣。

定:那他的女真文是自學的還是家傳的?

金:(笑)我父親呢,我這是跟你們三位說,他為人很好,處事也很好,但是他背著一個什麽鍋呢,他背著鎮國公的一個鍋,清朝的鎮國公。注20那時候,特別是民國十七年注21以後,做事就很困難了。民國十七年以前他在蒙藏院工作,民國十七年以後也可以說在解放以前,他始終沒有一個正式的工作。但是他也沒閑著,他的消遣是什麽呢?他的消遣就是治學(笑)。因為家裏那時候書還有,除了家裏有書之外,天天上北京圖書館。北京圖書館的前身在方家胡同,京師圖書館注22麽,幾乎沒事的時候就在圖書館裏邊,他把從明代的《女真譯語》,不管是柏林本的,東洋文庫本的,他幾乎全都抄錄下來了,還有羅福成、羅福頤他們整理過的匯編,所以他整個把時間全擱到那兒了。注23上午在那兒,回家吃完午飯之後他還上那兒去。在那兒,那時候北京圖書館善本部,孫貽弓先生是他一個老朋友,所以去善本部也還方便,他整個兒的過程就是這麽一個過程。然後有了心得之後,第一步他就寫劄記,第二步從劄記發展為論文,從論文發展為著作,但是他從未發表過專著。他沒有想發表,他就作為自己的一種……娛樂吧等於就是,反正也沒有別的事可幹。解放以後他上的二所麽,歷史所。注24

定:其實學問就得這麽做才能做好呢。

金:也沒有誰讓他幾兒交稿,也沒這事(笑)。所以女真語言文字研究那個書啊,不是一年兩年做的,是好多年積累成的,其中絕大部分,特別是語法部分,那都是我父親發現的,甚至於跟各種語言的比較,那都是……

烏蘭:因為他有好多語言的訓練。

3.我的治學

金:我這個呢,是我父親督促著我給他當助手,我這當助手一直當了好多年。所以我是從這助手練出來的。大體上過程就是這麽樣一個過程。受父親的影響吧,我原來也是對這三樣(史學、語言學、文學)感興趣,因為助手的關系。但是我小時候對文學的興趣好像比對語言學的興趣更高一點,這跟老師還是很有關系,所以我就談談這老師的問題。

除了我父親在家裏督促之外,我上中學的時候上的五中,北京五中。市立的就是五個中學。注25那時候家境已經很不好了,五中不要學費啊,五中不大好考,沒辦法就非考上不可,上了五中之後在各門功課裏頭,歷史這門功課啊,成績顯得特別突出,教我的老師叫殷景仁,他從初一一直教我到高三。這殷景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說,希望我將來畢業之後學歷史。殷先生就給我指出一條路來,他說最好你就直入歷史系,上了歷史系,畢業之後最好上日本去一趟,那時候正是抗日的時候,我說那不是成了漢奸了麽(笑)。殷先生就說,學術是學術,政治是政治,你得把它分開了。因為日本現在對東洋史的研究還有一些可以參考的,可以開開眼界。說你要聽我的呢,準沒錯兒。這個話從初一起到高三止,他就跟我說了不止一次。反正我畢業的時候沒聽他的話,我考到北京大學的國文系。那時候也是敵偽周作人的時候,殷先生對這事很失望,對我很不滿意。所以我就感覺老師對學生的愛護啊,我回想起來還是非常感激的。

這時候我家的經濟狀況,北大我也上不下去了。正在這時候啊中學保送留日,一個班保送倆人,官費,那時候也沒人去,去的人不多。結果殷先生就讓學校指定我去,這麽樣就留日去了。留日去的時候殷先生又跟我談,這回呀我接受老師的意見了,我說這回我一定聽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