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望歷史(第2/17頁)

可見,依據這位老水手谷玉霖的說法——是狗將鄧世昌“托出水面”的。

可是,一只狗可以用它自己的力量遊泳救出一個大男人,這只狗需要有多大?它需要有多大的力量?如果它有這樣大的力量,它又何至於被鄧世昌抱住沉入水中而掙脫不了鄧世昌?這二者恐怕是矛盾的。

還有一點要注意的,谷玉霖是“來遠艦”上的水手,而鄧世昌是“致遠艦”上的管帶,換言之,谷玉霖並不在“致遠艦”的事發現場,可見,這篇證言所講的,只是谷玉霖聽來的,而不是自己親眼看到的。

我們再來看看北洋水師“來遠艦”的另一位老水手——陳學海的證言:

“鄧船主(鄧世昌)是自己投海的,他養的一條狗叫太陽犬,想救主人,跳進水裏咬住了鄧船主的發辮,鄧船主看船都沉了,就按住太陽犬一起沉到水裏了。”

可是,陳學海也是“來遠艦”上的水手,也不是“致遠艦”沉沒現場的見證人,他的說法和谷玉霖一樣,應該也是聽來的。

我們再看《清史稿》。

《清史稿·列傳二百四十七·鄧世昌》對鄧世昌的殉國過程,描述如下:

“……鍋船裂沉。世昌身環氣圈不沒,汝昌及他將見之,令馳救。拒弗上,縮臂出圈,死之……”

《清史稿》這篇鄧世昌殉國記,翻譯成現代中文,是如下的意思:

“……致遠艦的鍋爐爆炸,艦艇下沉,鄧世昌抱著一個救生圈,沒有沉沒,丁汝昌命令其他戰友去救他,鄧世昌拒絕上船,將身體縮出救生圈,沉海殉國……”

可見,《清史稿》的這篇記錄,則大不一樣:這裏的鄧世昌,首先是抱著救生圈,暫時還沒想著要死,見到戰友來救自己,才突然想起自己要殉國,於是,鄧世昌猛然掙開救生圈自沉殉國。

而至於他的那愛犬——太陽犬,在《清史稿》裏面並沒有出現。

我們再來看看另一份證言:

當年在“鎮遠艦”上當大副的美籍清軍水兵馬吉芬(Philo Norton McGiffin)事後寫了一篇回憶錄,名為《The Battle of the Yalu》,中文可譯為:《鴨綠江邊的海戰》。

馬吉芬在其文中,是這樣講述鄧世昌的殉國過程的:

“Captain Tang had a large dog of a most vicious temper,unruly attimes even with his master.After the ship sank Captain Tang,who could not swim,managed to get to an oar or some small piece of wood-enough to have supported him had not his dog swum to him,and,climbing upon him,forced him to release his grasp and thus miserably drown,the brute sharing his fate-perhaps the only case on record of a man drowned by his dog.”

馬吉芬的這段描述文字,我將它翻譯成中文如下:

“……鄧(世昌)管帶養了一條最兇的那種狗,有時就算是鄧在場,它也很兇。鄧不熟水性,艦艇沉沒之後,他抓住了一根不知是櫓還是一根什麽別的木頭,剛好能使他漂浮在水面,後來,正是他養的這條狗,向他遊過去並撲到了他的身上(狗也想求生),使他抓不住木頭了,因此悲催地沉了下去,那狗也是同樣的命運(沉沒),這也許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狗害死主人的記錄了吧……”

可見,如果依照馬吉芬的說法,鄧世昌則根本就不想死,他當時緊緊抱住了一塊木頭——這本身就是不想死的典型表現。

不料在此時,鄧世昌的狗遊了過來,撲到他身上,木頭不堪負重,人和狗才一同沉入水中,不幸溺亡。

當然,馬吉芬是“鎮遠艦”上的人,而鄧世昌人在“致遠艦”上,可見,馬吉芬也不是事發現場的目擊證人,馬吉芬的證言,一樣也是聽來的,甚至是他自己想象的,總之,馬吉芬的這篇文字,也不能獨立成為信史。

由此,我們可以總結出鄧世昌殉國一幕的“羅生門”如下:

1.《點石齋畫報》的說法:鄧世昌是被動落水,拒絕救生圈,按狗共沉。

2.李鴻章的說法:鄧世昌是被動落水,被戰友救上來,再度跳水自殺殉國,沒有狗。

3.谷玉霖的說法:鄧世昌是自己跳的水,(不知有否按狗)和狗一起沉入水中。

4.陳學海的說法:鄧世昌是自己跳的水,按下自己的狗,一起沉入水中。

5.《清史稿》的說法:鄧世昌本來抱著救生圈,見到戰友來救他,突然掙脫救生圈,沉入水中殉國(全程沒有狗)。

6.馬吉芬的說法:鄧世昌被動落水,抓住了木頭求生,狗爬過來,木頭不堪負荷,人和狗一起沉入水中。

據此,我們可以知道,在鄧世昌殉國的具體過程上,《點石齋畫報》、李鴻章、谷玉霖、陳學海、《清史稿》、馬吉芬六方的說法,都是不同的,甚至是互相矛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