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布魯諾

據說(而且很有根據)這次世界大戰是一場沒有軍銜的軍官們的戰爭。將軍、上校和三星戰略家坐在某個鮮有人光臨的大別墅的大廳裏,守著孤獨的燈光,望著數米長的地圖沉思,直到想出一點新戰術,使他們能得到約1.3平方千米的領土(以大約3萬人的喪生為代價),而與此同時,下級軍官、中尉們卻在一些有聰明頭腦的下士的鼓動和幫助下,從事著所謂的“黑活”,最後導致了德國防線的崩潰。

為精神世界的獨立進行的偉大戰鬥與此類似。

沒有投入數十萬兵力的前線交戰。

沒有為對方的炮兵提供順手靶子的絕望沖鋒。

我說得更進一步,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在打仗。好奇心會不時驅使人們打聽那天早上燒死了誰,第二天下午誰又會被絞死。然後他們或許會發現,有幾個置生死不顧的亡命徒還在繼續為幾項自由原則(這幾項自由原則是天主教徒和基督徒內心不贊成的)而戰鬥。但是我認為,這樣的消息只會使人們輕嘆惋惜罷了。不過,要是自己的叔父遭遇如此可怕的下場,親戚們一定會悲痛欲絕。

情況大概只會如此。殉道者為事業獻出了生命,他們的功績不能簡化成數字公式,也不能用安培或者馬力的概念表示。

攻讀博士學位的勤奮學生,會認真閱讀《喬達諾·布魯諾文集》,通過耐心地搜集所有充滿感情的話語,諸如“國家無權告訴人們應該想什麽”“社會不應該用劍懲處那些不贊同公認的教理的人”,寫出以《喬達諾·布魯諾和宗教自由的原則》為題的可以被人接受的論文。

但是,不再研究那些致命課題的人,看待這個問題的角度應該有所不同。

我們在最後的分析中說過,有一批虔誠的人士,他們不僅對當時的宗教狂熱非常震驚,也對人們頭上的枷鎖很是震驚,各國百姓不得不在枷鎖下生活。於是他們揭竿而起。這些人都是貧寒之人,除了背上的披風以外,別無長物,甚至常常連睡覺的地方都得不到保證。不過呢,他們胸中燃燒著聖火,他們到處奔走,演講、寫作,把學術精湛的學府裏的博學教授拖進高深的爭論之中。在普通的鄉間酒館裏與樸實的鄉巴佬進行辯論,並且一如既往地向他人宣講要善意、理解和仁愛地待人。他們帶著書籍和小冊子,穿著破爛的衣服,四處穿梭,最後,或者患肺炎在波美拉尼亞的某個處於窮鄉僻壤的小村裏悲慘地死去,或者被蘇格蘭村舍裏的醉醺醺的村民私刑處死,或者在法國外省的大道上被車輪碾死。

如果我提到喬達諾·布魯諾(1549—1600年)的名字,我並不是說他是這類人中唯一的一個。不過他的生活、他的理念、他為自己認為正確合意的東西所產生的永不停息的熱情,在所有先驅者中的確是典型,足可以被奉為楷模。

布魯諾的父母都是窮苦人。小時候,布魯諾是個普通的意大利孩子,沒有什麽特殊的天分,只是按照一般慣例,讀完通常的課程便來到一家修道院。後來也成為一名多明我會(1)的教徒。不過,他與這夥人格格不入。因為多明我會教徒熱情支持所有的迫害,當時被稱為“真正信仰的警犬”。他們都很機警。異教徒根本不需要把觀點寫出來以讓追蹤的密探嗅出氣息。一個簡單的眼神,一個手勢,一次聳肩膀,就常常足以泄露一個人的異教徒身份,由此他也就被帶進宗教法庭。

布魯諾成長在對一切都要俯首聽命的順從環境中,他是怎樣成為叛逆、丟棄《聖經》而捧起塞諾和阿納克薩哥拉的著作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這個奇怪的新手還沒有完成規定的課程,就被多明我會驅逐了出去,成為大地上的一名流浪者。

他穿越過阿爾卑斯山。在他之前,有多少人冒險穿過了這個古老的山口,希望能在羅納河和阿爾弗河交匯處建起的強大堡壘裏找到美好的自由啊!

布魯諾去日內瓦的路上

又有多少人心灰意冷地離開了,他們發現這裏和那裏總有那麽一個內在的精靈迷惑著人們的內心,改變一個教義並不一定意味著變更了人們的心靈與頭腦。

布魯諾在日內瓦住了不足3個月。城裏擠滿了來自意大利的難民,他們給這個同鄉弄了一套新衣服,還為他找了個做校對的工作。到了晚上,他就讀書寫作。他得到了一本德·拉·拉梅的圖書,終於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德·拉·拉梅也相信,中世紀教科書所宣揚的暴政不粉碎,世界便不能進步。布魯諾並沒有像自己的著名法國老師走得那樣遠。他不相信希臘人教誨的一切都是謬誤。但是,16世紀的人為什麽還要受早在基督出生前4個世紀就寫下的詞句的束縛呢?是啊,到底是為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