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阿米尼斯

“有組織的社會”把“整體”的安全放在所有考慮的前面,而智力或精力非凡的個人卻認為世界迄今的發展無一不依靠個人努力,而非依靠集體的奮爭(說白了就是不相信所有變革),因此個人的權利要比集體的權利重要得多,爭取寬容的鬥爭,正是這兩派自古以來沖突的一部分。

我們如果同意這個前提是正確的,那麽一個國家的寬容程度便與大多數居民享有的個性自由程度成正比。

往昔歲月裏,有時會出現一位非常難得的開明統治者,他對臣子們說:“我堅信‘待人寬則人亦待己寬’的原則。我希望所有可愛的臣民們都對他人施以寬容,不然就會自食其果。”

在這種情況下,性急的臣民們就急忙貯存官方徽章,上面刻有幾個壯麗的字樣:“寬容第一”。

但是,這個突然的轉變是出於對國王的絞刑吏的懼怕而作出的,因此難以持續長久。國王只有在恫嚇的同時再建立起一整套逐級教育的明智體系,把它當做每天的政治活動,才能取得碩果。

16世紀後半期,這種幸運的環境在荷蘭共和國出現了。

首先,這個國家有數千個半自給自足的城鎮和鄉村。其中的居民大部分都是漁夫、水手和商人。這3種人都習慣於一定程度的行動自由,職業的性質迫使他們作決定時要迅猛果斷,依據自己的利弊,判斷出工作中的機遇。

我絕不是說,他們比世界其他地方的人更聰明或者心胸更寬闊。但是艱苦的工作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幹勁使他們成為整個北歐和西歐的糧食和魚類的搬運工。他們知道,天主教徒的錢和新教徒的錢一樣好用,他們喜歡現金交易的土耳其人,討厭要賒賬6個月的長老會教徒。於是,荷蘭成為進行寬容試驗的理想國度,不僅如此,每個人都能各得其所,更重要的是,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寡言的威廉是實踐“意欲統治世界者必須了解世界”這句古老格言的光輝榜樣,他起初是個著裝時髦、錢多財廣的青年,有令人羨慕的社會地位——給當時最偉大的君主當機要秘書。他在晚宴和舞會上揮霍無度,娶了好幾個非常有知名度的女繼承人,生活放蕩奢侈,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他不是個很用功的人,對他來說,競賽圖表遠比宗教小冊子更為有趣。

在他看來,宗教改革引起的社會動蕩,最初不過是被雇傭者與雇傭者之間的又一場爭吵,只要稍微耍點手腕,再擺出幾個大塊頭的警察,就能夠解決掉。沒那麽嚴重。

不過,等他把握了國王和臣民之間爭端的本質時,這個和藹的大人物就一下子變成了能力超群的領袖。遺憾的是,他所要從事的是當時已經完全失勢的事業。他在短期內賣掉了宮殿、馬匹、金盤和鄉間地產(或者不經公告立即予以放棄)。這個布魯塞爾的紈絝公子成為哈普斯堡家族最堅定、最成功的敵人。

財產的變動並沒有影響他的個性。威廉在富有的時候就是個哲學家。後來,他住在兩三間出租房子裏,而且星期六都不知道如何付洗衣費的時候,他仍然是哲學家。曾經,有一個主教想建造大量的絞架來處死所有的新教徒,他竭盡全力挫敗了主教的計劃,如今,他同樣盡量要制止那些狂熱的加爾文教徒要絞死所有天主教徒的企圖。

他的目標幾乎毫無指望。

已經有2萬~3萬人慘遭殺害,宗教法庭的監獄裏裝滿了新的即將赴死的人,遙遠的西班牙正在招募一支軍隊,準備在叛亂還沒有蔓延到歐洲其他地方的時候就將其粉碎。

有人想告訴那些為生命而戰的人們,應該熱愛剛剛絞死他們的兒子、兄弟、叔父以及祖父的人,但這談何容易!但是,威廉通過自己的切身事例和他對待反對者的和解態度,已經向追隨者表明,一個有性格的人應該超脫摩西的“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律法。

在這場爭取樹立公共道德的論戰中,他得到一個傑出人物的支持。在豪華的瓜達教室裏,你會看到一個非常奇特的簡短墓志銘,記載德克·孔赫特的美德,他的遺體就埋葬在那裏。這個孔赫特是個非常有意思的人。他是一戶富裕家庭的孩子,年輕時花了很長的時間在國外旅行,獲得關於德國、西班牙和法國的第一手資料。他剛一返回故鄉,便愛上了一個身無分文的姑娘。他的荷蘭父親處事謹慎,極力阻撓他們的婚事。不過,兒子依舊娶了那位姑娘,父親便做了長輩在這種情況下必然要做的事:譴責兒子的忘恩負義,並剝奪了他的繼承權。

年輕的孔赫特不得不自己幹活謀生了,這是有些困難。不過孔赫特是個多才多藝的年輕人,學會了一門手藝,當上了銅雕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