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編 中國國民性演變歷程 第三章 春秋時代的“貴族精神”(第4/5頁)

另一場王位爭奪的結局更富於戲劇性。英國愛德華三世的兩個兒子蘭開斯特公爵和約克公爵的後代都對英國王位發生了興趣,兩個家族各拉一批貴族,發動了內戰。因為蘭開斯特家族的族徽是紅玫瑰,約克家族的族徽是白玫瑰,所以這場戰爭被稱為玫瑰戰爭。戰爭的結局是不打不成交,兩大家族在戰爭中打出了感情,蘭開斯特家族的亨利第七,娶了約克家族的伊麗莎白,宣布約克和蘭開斯特兩大家族合並,結束了玫瑰戰爭,也結束了蘭開斯特和約克王朝,開創了都鐸王朝。

這些故事反映出,貴族時代的戰爭與平民時代有明顯不同。貴族間的戰爭一般並不以殺戮和徹底征服為目的,只為分出勝負。所以戰爭一般點到為止,給對方留足面子。在戰場上,大家是敵人,下了戰場,大家仍然是朋友。

多年思想政治課教育的結果是,“貴族”在我們的頭腦中成了一個負面的概念,它意味著鋪張奢侈的生活和抱殘守缺的價值觀。其實,貴族們固然有保守、特權的一面,也有優雅、超越和勇於承擔的一面。

貴族精神的第一條就是勇敢。俄羅斯貴族有為國獻身的光榮傳統,幾乎每個貴族都會把孩子送去當兵,沙皇也經常親征。《戰爭與和平》中,貴族安德烈將要走上戰將,抵抗拿破侖的侵略。他的父親老公爵對他的囑咐是:“記住,安德烈,你要是戰死了,我會痛心的,可是假如我知道你的行為不像是我的兒子,我會感到羞恥!”安德烈最終因在戰場上負傷而死。

這種情景在先秦其實隨處可見。和西方封建社會一樣,中國上古的貴族都是武士,貴族男子都以當兵為職業。“吾國古代之士,皆武士也……有統馭平民之權利,亦有執幹戈以衛社稷之義務,故謂之‘國士’以示其地位之高。”翻開《左傳》《國語》,我們發現那些貴族個個都能上陣打仗,就連春秋末期的孔夫子,也長於武道,精通射禦之術。

春秋時代,整個貴族階級都以執戈披甲為榮,視沖鋒陷陣為樂。秦國在選擇國君時,首要條件就是勇敢:“擇勇猛者立之。”楚康王即位五年而無戰事,認為是自己的莫大失職。在整部的《左傳》中,我們找不到一個因膽怯而臨陣脫逃的人。歷史學家雷海宗認為,一般來說,春秋時的人們大多毫無畏死的心理,他們認為死在戰場上是最好的死法。

貴族精神的第二條是重視榮譽,敢於承擔。畢達哥拉斯說,貴族的生活是榮譽的,而奴隸的生活是牟利的。確實,貴族是一個視榮譽重於生命的階層。他們自認為血統是高貴的,因此做事要光明磊落,不敢以卑賤的行為來玷汙自己的血液。

今天中國人往往認為貴族只意味著特權。有好處時先上,有危險時先逃。其實,權力也意味著責任。打個比方,西方航海業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在一艘船沉沒時,船長必須最後一個逃生。貴族在上古社會中的作用就如同船長。在享受特權的同時,也意味著他們在關鍵時候必須能挺身而出,為國家和君主獻出生命。

公元前541年的時候,在鄭國的虢地,各諸侯國召開盟會。這個大會叫“弭兵大會”。“弭”就是停止的意思,弭兵大會,就是停戰大會,停止戰爭,呼籲和平,號召各國和平相處。

但是這個大會正在進行中時,魯國的大夫季武子就出兵征討莒國。消息傳來,出席大會的楚國代表主張殺掉魯國的代表叔孫豹泄憤。晉國的大臣樂桓子趕緊去通知叔孫豹,表示要幫他做做工作,免於大難。

不料叔孫豹聽到消息後,卻拒絕了樂桓子的好意。為什麽呢?叔孫豹說:我來參加諸侯大會,就是為了保衛社稷。我如果避免了大難,各國必然要派兵聯合討伐魯國。這不是給魯國帶來了災禍嗎?如果他們在這個大會上把我殺了,那也相當於懲罰了魯國,魯國就不會遭遇大兵壓境之險。所以我寧願死在這裏。

這就叫承擔精神。這件事見於《左傳·昭公元年》和《國語·魯語下》。

一個更有名的故事發生在公元前548年的夏天,齊國大臣崔抒,設計殺害了君主齊莊公。事後崔抒找來太史伯說:“前幾天主公調戲我的夫人,被人殺了。為了照顧主公的面子,你一定要寫‘先君害病身亡’。”不想太史伯卻回答說:“按照事實寫歷史,這是太史的職責。”遂在竹簡上直書:夏五月,崔抒弑君莊公。

崔抒大怒,抽劍殺了太史伯。按慣例,太史之弟繼承乃兄之職,新太史在記載這一段時,仍然直書:“崔抒弑其君”,崔抒又把他殺了。可是第三個太史還是照樣寫。崔抒嘆了一口氣,只好作罷。一個叫南史氏的太史聽說幾位太史都被殺了,大義凜然,“執簡以往”,準備續寫史書,走到半路,聽說已經直載其事,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