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行路難

夏祥一行三人繞開村西的大路不走,專走村東的偏僻小路。小路原本是放羊老漢夏老中無意中發現的一條捷徑,雖是捷徑,卻崎嶇難行,深一腳淺一腳不說,還被叢生的灌木劃得身上生疼。

好在山村的孩子自小皮實,皮肉之苦不算什麽,山路難行也是小事,哪怕是夜幕降臨之後,四下傳來的不知名的蟲鳴和各種奇怪的叫聲,也不會讓夏祥感到害怕。唯一讓他心疼不已的是身上的青衫被劃得支離破碎,幾乎不成樣子了。

青衫是母親省吃儉用積攢了一年之久才買來的布匹,然後又一針一線,足足縫了一月有余,才得以成衣,也是他有生以來最寶貴最珍愛的一件衣服,可惜的是,才穿在身上一天,就毀壞了。

夏祥心中暗自懊惱,身上的青衫他很是喜愛,也是夏來和夏去盛贊他穿上之後,真正成了才比子建貌若潘安的一等人物,讓他心中不免喜不自禁。畢竟少年心性,既要才高又要貌美。衣服一破,再是潘安怕是觀感也要大打折損。如此形象,到了京城,會讓多少小娘子失望?千萬不要成不了潘安反成左太沖。

潘嶽姿容美麗,辭藻艷麗,尤其善於制作哀悼誄祭的銘文。年少時常常挾著彈弓出遊洛陽道,女子遇到他,都手拉手圍成圓圈環繞,把果子投給他,於是滿載而歸。左太沖很醜,卻也想效仿潘安出遊洛陽道,結果女子嘲笑他並且向他大吐口水,他只得狼狽而逃。

若是讓夏來和夏去知道夏祥此刻心中所想不是如何盡快走出連綿不絕的大山,而是在想以什麽樣的良好形象出現在京城,二人會哭笑不得。此時二人的心情七上八下,倒不是背井離鄉的惶恐,而是二人走了半天才忽然發現居然迷路了!

沒錯,村東直通靈壽縣城的小路,以前是走過一次,一來當時是白天,可以辨別方向,二來還有放羊老漢夏老中領路。現在是晚上,又沒有夏老中帶路,若不是幸好還有月亮,說不定早就不知東南西北了。

只是有月亮分辨不清方向也不行,夏來和夏去在憑著感覺走了一個時辰之後終於承認了一個不敢面對的事實——他們太高估了自己的記憶力,眼前大山和層出不窮的山林,和當年在夏老中帶領下所走小路的沿途景色截然不同,毫無疑問,走錯了路還是小事,有可能還走錯了方向。

麻煩大了。

夏來和夏去眼見明月西沉,已是下半夜的光景,心知再瞞下去怕是會出大事,二人你碰碰我,我推推你,都想讓對方先說。

“路錯了不怕,殊途同歸,條條大路通京城,要是方向錯了,就南轅北轍了。”夏祥索性將青衫的下擺系在了腰間,破就破了,懊惱也是無用,不如放下,他停下腳步,四下張望一番,呵呵一笑,“我等了你們大半天,你們一個時辰前就該告訴我迷路了。能憋到現在,也真是難得。”

“啊,大郎,你早看出了迷路為什麽不說?誠心害我們不成?”夏去苦笑撓頭,“不對,你和我們同路,我們走了錯路,你也跟著誤入歧途。”

夏祥坐在了路邊的一塊石頭之上,擦了擦汗:“一個時辰前,我發現走錯的時候,你們沒說,我也假裝不知道,是想也許憑我的記憶可以找到出路,現在才知道我也錯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白天和黑夜的不同之處在於,黑夜沒有太陽。”

“噗哧……”夏去笑噴了,之前的擔驚受怕被夏祥一句話逗得煙消雲散,他哈哈大笑,“大郎不愧是讀書人,出口成章,書沒白讀,連晚上不出太陽的道理都懂。”

“你們還笑得出來?”夏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扯了一棵草放到嘴裏咬了幾口,又吐了出來,“三更半夜,荒山野嶺,萬一遇到老虎怎麽辦?沒有老虎,碰上山匪怎麽辦?沒有山匪,有狼怎麽辦?縱然老虎、山匪和狼都沒有,我們走不出去,渴了餓了怎麽辦?”

夏祥雙手支頭躺在了石頭之上,仰望夜空繁星點點,輕松地笑了:“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走了半天,也累了,先休息一晚再說,明天一早趕路也不遲。”

“我睡不下,去四下轉轉。一個時辰後如果我還沒有回來,你們天亮自己趕路,不用管我。”夏來急於走出大山深處,心裏著急,他既沒有夏祥沉穩的大將之風,又沒有夏去隨遇而安的性子。

“別走遠了。”夏祥懶洋洋地應了一句,他和夏來從小一起長大,知道夏來遇事急躁的性情,才懶得勸他,反正夏來轉上一圈一無所獲之後,還會回來,“記得回來的路,山裏靜,有事情大喊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