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3/4頁)

社長謙虛道:“我寫不好。而且我們明天就要送去印刷了,怕時間不夠了,你寫寫行嗎?”

雨翔心裏一個聲音要沖出來:“我就等你這句話了!”臉上裝一個驚喜,再是無盡的憂郁,說:“我大概……”

社長忙去把後文堵住,說:“試過才知道,這是一個很新的欄目,你馬上要去寫,最好今天下午就交給我。說定了!”說著得意非凡,當自己把雨翔的路堵死,雨翔只好順從。

林雨翔一臉為難,說:“我……試試吧。”然後告辭,路上走得特別輕松,對自己充滿敬意,想不過到市南三中一個多月,一個月多的群居生活竟把自己磨煉得如此狡詐;?再想錢榮這廝能威風的時候也不長了,仿佛看見自己的名氣正在節節升高,咧嘴笑著。

教室裏錢榮正和姚書琴說笑。錢榮手裏正拿一本《形式邏輯學》指給姚書琴看,雨翔心存疑惑,這麽嚴肅的書也能逗人笑?湊過去看,見兩人正在閱讀裏面“邏輯病例”之“機械類比”裏的病句,佩服他們厲害,有我軍苦中作樂的精神。兩個人的頭拼在一起,恨不得嵌進對方。愛之火熱,已經到了《搜神記》裏韓憑夫婦和《長恨歌》裏連理枝的境界。

人逢喜事,想的也就特別多。雨翔見錢姚兩個愛得密不透風,又想起了比姚書琴清純百倍的susan,一想到她,心裏滿是愁緒,惋惜得直想哭。委屈就委屈在這點上——自己剛剛和susan有了點苗頭,就緣盡分飛。仿佛點一支煙剛剛燃著吸了一口就滅了,嘴裏只有那口煙的余味。雨翔想想這也不恰當,因為他還沒有“吸一口”,只是才揭起susan神秘的面紗,只解眼饞,沒到解嘴饞的份上,就好比要吃一只粽子,好不容易千辛萬苦剝掉了上面的葦葉,聞到了香味,急著正要嘗第一口時,那粽子卻“啪嗒”掉在地上。他嘆了一口氣,把錢姚置於自己視線之外,免得觸景傷情,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要在市南三中裏如日中天。當然,一下子如日中天困難較大,太陽也是一寸一寸從天邊挪到正中的,雨翔也要一步一步來,計劃著先在文學社站穩,最好能當上社長——只怪現在中國廢掉了世襲制,社長現在對他林某人看得像手足兄弟,否則,定會把社長的位置獻給雨翔。再然後要帶著文學社超過記者團。計劃暫時作到這裏,眼前的任務是寫一篇評論文章,書評寫不出,文評也可以。

下午兩節都是數學課。市南三中的課堂很怪,同科的喜歡擠一起上,仿佛一副沒插亂的舊撲克牌,望去都是對子。兩節數學課還算是數學老師慈悲為懷,隔壁二班,抽簽不幸,碰上一個數學班主任,那班主任自己對數學愛得不得了,為了讓學生跟他一起愛,他在一個上午連上了五節數學課,企圖讓學生和數學在一起的時候多一些,日久生情。二班學生可惜生不了情,生出了氣,匿名信告到校領導,那領導妙手回春,辯解道:“動機是正確無誤的,只是在行動上有些小偏差。”雨翔慶幸自己沒有這種班主任,碰上了梅萱,管得極寬,所以決定在兩節數學課上作文學批評。

批評一定要有一個對象,否則一頓訓話漫無目標,再大的殺傷力也沒用。雨翔對大家不敢批,對剛出道的小家可以批著玩的——比如汽車開不動了,乘客可以下來推;火車開不動了,就沒這回事。不過近來中國文壇裏推火車的人層出不窮,雨翔不願去白做功,寧可量力而行,從小推起。

確定了範圍,就要鎖定一個受害者。出了兩本書的許佳是個很佳的對象,但那兩本書像恐怖小說裏半夜的鬼叫,只能聽到聲音卻見不到真面目。外面宣傳得轟轟烈烈,只是不見那兩本書出現,雨翔手頭沒有資料,萌發了一種治學的嚴謹態度,想等書出來了再批倒這兩部言情小說也不遲。

目光就聚集在肖鐵身上。肖鐵的文章仿佛是科學家預言一千年後的地球人,頭身比例倒了過來。而且常常主次不分,寫文章像拾荒;最主要的一點就是肖鐵像鐵一樣生硬的比喻,什麽“見到作文就像看到胡蘿蔔一樣連碰都不想碰的話……”肖鐵原文見《中文自修》1998.11。雨翔在這句話下面批道:“我不懂!那麽見到了白蘿蔔呢?”用的是龍應台評無名氏愛情三部曲的語氣。

肖鐵的文章真可作反面教材,雨翔批得滿心喜悅,連連拍手,像《成長的感覺》裏“走回頭路是不可能的,就像歲月不會回頭,河水不可能逆流一樣”。雨翔只聽說江水不可能逆流,理論上,河水有漲退潮,不存在逆流問題,又一錯矣。還有報紙兩天後就下來了,雨翔拿到手先找自己的大作,終於在角落裏尋寶成功,看見《我對肖鐵的一些批評》,心裏有些不滿,是因為排版的見題目太長,有點麻煩,美觀第一,把跟在“肖鐵”後面的“文章”給斬掉了,全文頓時換臉,變成人身攻擊。再看正文,刪掉了二百多個字,目的卻和題目的改法大不一樣,是去掉了一些冷嘲熱諷。雨翔雖然心有不滿,但這是他在市南三中第一篇發表的文章,靈魂最深處還是喜歡的。偷偷看了七八遍,暗自笑了好幾聲,恨不得全世界識字的人都來讀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