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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向來是兵家必奪的,那位《肉蒲團》擁護者擊敗群雄,他的一篇描寫乘車讓位置的小說由於在同類裏比較,還算比較新穎,榮幸被選上。小說欄上有一名話:“這裏將造就我們的歐·亨利”。雨翔為歐·亨利可惜。這本“美國的幽默百科全書”一定作了什麽孽,死了也不安寧,要到市南三中來贖罪。

詩人出詩集未果,就惡作劇。現代詩比蚯蚓厲害,一句話段成了幾截都無甚大礙,詩人便故意把詩折斷。據稱,把東西拆掉是“西方文明最高技巧之一”(托爾勒為普裏戈金《從混濁到有序》書序言),詩人熟練運用這種“最高技巧”,詩都寫成這個樣子:

飄散在

睡眠裏

何處的

攜走我的

告訴

是我的心

夜空

夜空

的心

深了

深了

靜了

靜了

誰的

盤踞

我的

散落

心裏。

社長看了驚訝,問詩人可否組裝一下,詩人搖頭道一旦句子連起來就有損詩跳躍的韻律,還說這還不算什麽,語氣裏恨不得把字一筆一劃拆開來。社長一數,不過幾十字爾爾,但排版起來至少要一大頁,沒了主意。

詩人道:“現在的詩都是這樣的,還是出本集子發下去實惠。”

社長慌忙說:“這不行!”因為文學社辦的《初露》,費用還是強制性從班委費裏扣的,再編一本詩集,學生拿到手,交了錢,發現買一沓草紙,弄不好還要砸了文學社。雨翔隨手拿起詩一看,笑一聲,甩掉紙,冷言道:“這也是詩?”

詩人怒道:“看不起怎麽著?”

雨翔很心疼地嘆一口氣,說:“多好的紙,給浪費了。”

詩人大怒,苦於還背了一個詩人的身份,不便打人,一把搶過自己的寶貝,說:“你會寫嗎?”

社長當兩人要決鬥,急著說:“好了,用你的詩了。”詩人一聽,頓時把與雨翔的怨恨忘記,拉住社長的手:“拜托了。”詩人的靈魂是脆弱的,但詩人的肉體是結實的,握手裏都帶著仇,社長內秀,身體纖弱,經不起強烈的肉體對話,苦笑說:“好了,好了。”

於是排版成了問題。林雨翔為了在文學社裏站穩腳跟,對社長說:“我會排版。”這話同時使社長和雨翔各吃一驚。社長單純簡單得像原始單細胞生物,並不擔心自己的位置,說:“好!沒想到!你太行了。你比我行!”恨不得馬上讓位給雨翔。

雨翔也懸著心,說實話他不會排版,只是零零星星聽父親說過,點點滴滴記了一些,現在經過時間的洗禮,那些點點滴滴也像倫敦大霧裏的建築,迷糊不清。社長惜才,問:“那麽這首詩怎麽辦?”

雨翔四顧以後,確定詩人不在,怕有第五只耳朵,輕聲說:“刪掉。”

“刪掉哪一段?”

“全刪掉!”

社長擺手說絕對不行。

雨翔用手背拍拍那張稿紙,當面鬥不過背後說,又用出鞭屍快樂法:“這首詩——去,不能叫詩,陳辭濫調,我看得多了。档次太低。”

社長妥協說:“可不可以用‘/’把它——”說著手往空中一劈。雨翔打斷社長的話,手又在稿紙上一拍,心裏一陣舒服,嚴厲說:“這更不行了,這樣排效果不好,會導致整張報紙的版面失重!”暗自誇自己強記,兩年前聽到的東西,到緊要關頭還能取用自如。

社長怕詩人,再探問:“可不可以修改,修改一些?”

雨翔饒過稿紙,不再拍它,搖搖頭,仿佛這詩已經患了絕症,氣數將盡,無法醫治。

社長急道:“這怎麽辦,報紙就要出了。”

雨翔把自己的智慧結晶給社長,說:“我想最好的辦法就是換一篇,或不用詩歌,用——”

社長接話說:“散文詩,散文優美,詩含蓄,用散文詩吧!”

雨翔眼裏露出鄙夷,散文詩是他最看不慣的,認為凡寫散文詩的必然散文上失敗,寫詩上再失敗,散文詩就可以將其兩方面短處結合起來,拼成一個長處;自然,散文詩的質量可見於斯。竭力反對道:“不行,還是出一個新的欄目,專寫點批評——文學批評?”

社長思考許久,終於開通,說:“也好,我只怕那些人……”

“沒有關系的,他們也是講道理的。”說著顯露一個鮑威爾式的微笑,問:“誰來寫呢?”沉思著看天花板,仿佛能寫的人都已經上天了。凡間只剩林雨翔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