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8頁)

對男子而言,最難過的事就是旅行途中二男一女,這樣內部永遠團結不了;所幸沈溪兒的相貌還不足以讓男同胞自相殘殺,天底下多一些這樣的女孩子,男人就和平多了。更幸運的是林雨翔自詡不近色;羅天誠的樣子似乎已經皈依我佛,也不會留戀紅塵。

周莊的大門口停滿了各式各樣的公車,可見我國政府對提高官員的藝術修養是十分注重的。中國人沒事愛往房子裏鉆,外國人反之,所以剛進周莊,街上竟多是白人,疑是到了《鏡花緣》裏的白民國。起先還好,分得清東南西北,後來雨翔三人連方位都不知道了,倒也盡興。

遊周莊要遊出韻味,就必須把自己扔到歷史裏。那裏的布局雜而有章亂而有序。這種結構很容易讓人厭煩,更容易讓人喜歡,但這些要先把自己沉溺在周莊裏才能下定論。

有了這個特征,周莊很能辨別人性——看見第一眼就大喜的人,是虛偽的;而大悲的人,是現實的;不喜不悲的人,恐怕只有羅天誠一個。林雨翔盡興玩了兩三個鐘頭,覺得不過爾爾,幾條河而已。沈溪兒高興得不得了,牽著林雨翔的手要他快走,林雨翔每次都是縮手已晚,被仇人當狗一樣帶著散步。

沈溪兒撒嬌要乘船。不漂亮的女孩子撒嬌成功率其實比漂亮女孩子要高,因為漂亮女孩子撒嬌時男的會忍不住要多看一會兒,再在心裏表決是否值得;不漂亮的女孩子撒的嬌,則像我國文人學成的西方作家寫作手法,總有走樣的感覺;看她們撒嬌,會有一種罪惡感,所以男的都會忙不叠答應,以制止其撒嬌不止。

沈溪兒拉住點頭的林雨翔興奮得亂跳。待有空船。周莊船夫的生意極佳,每個人都恨不得腳也能劃槳,好多拉些生意。五十米開外的河道上有一只船遊興已盡,正慢慢靠來;船上的船夫兩眼並沒看河道,而是盯住乘客談笑。這船上只坐了一個人,背對著林雨翔,耐冷如北極熊,秋意深濃時還穿著裙子。一頭的長發鋪下來快蓋住了背包。那頭長發耀眼無比,能亮徹人的心扉,讓女的看了都會自卑得要去削發,男的看了恨自己的手沒有地方貪官的魔掌那麽長,只能用眼神去愛撫。

林雨翔也忍不住斜視幾眼,但他記得一部小說裏的警世妙句“美女以臉對人,醜女以背對人”,心裏咬定那是個醜女,不禁為那頭發惋惜。

沈溪兒也凝望著背影,忘卻了跳。羅天誠雖已“看破紅塵”,只是看破而已,紅塵俗事還是可以做的,所以索性盯著長發背影發呆。

三個人一齊沉默。

船又近一點,沈溪兒喃喃著:“是她,是su—su—”看來她和船上那女孩認識,不敢確定,只念她英文名字的前兩個字母,錯了也好有退路。船夫(poler)該感到慶幸,讓沈溪兒一眼認出來了,否則難說她會不會嘴裏胡謅說“po—popo:尿壺。”呢。

沈溪兒終於相信了自己的眼力,仿佛母雞生完蛋,“咕——咕”幾聲後終於憋出一個大叫:“susan,susan—”

船上的女孩子慢慢回眸,冰肌如雪——如北方的雪。哪個女孩子如上海的雪,也算她完了。

沈溪兒確定了,激動得恨不得投河遊過去。船上女孩子向她揮手,露齒一笑。那揮手的涉及範圍是極廣的,瞄雖然只瞄準了沈溪兒,但林雨翔羅天誠都沾了溪兒的光,手不由升起來揮幾下。這就是為什麽霰彈要在一定距離內才能發揮最大威力。

沈溪兒視身上的光為寶,不肯施舍給林羅兩人,白眼說:“她又不是跟你招手,你激動什麽!”說著想到中文裏的“你”不比英文裏的“you”,沒有罵一拖二的神奇功能,旋即又轉身笑羅天誠:“喂,你別假深沉,你也是啊,自作多情。”

訓完後迎接susan。船快靠岸了,susan攏了攏頭發,對沈溪兒嫣然一笑,說:“你也在這裏啊,真巧。”然後小跨一步要上岸,不幸估計不足,差點跳水裏,踉蹌了一下。林雨翔忙要伸手去拉,沈溪兒寧朋友死也不讓雨翔玷汙,拍掉他的手,扶住susan。susan驚甫未定,對林雨翔赧然一笑。林雨翔怔住,杜甫的《佳人》第一個被喚醒,腦子裏幽幽念著“絕代有佳人,絕代有佳人”。第二個蘇醒的是曹植的《美女賦》“美女妖且閑……”,這個念頭只是閃過;馬上又變成《西廂記》裏張生初見崔鶯鶯的情景“只叫人眼花繚亂口難言,魂靈兒飛在半天”。然後變性,油然而生《紅樓夢》裏林黛玉第一次見賈寶玉的感受:“好生奇怪,倒像在哪裏見過的,何等眼熟!”暢遊古文和明清小說一番後,林雨翔終於回神,還一個笑。

沈溪兒偶見朋友,不願意再劃船了,要拉著去玩。林雨翔追上去嚴肅道:“喂,馬德保說了,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