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現在跳舞(第3/5頁)

高中的時候,平時女生們總感覺班上的男孩小,不安分的女生總是在大學或是外校的高年級找相好的男朋友,個別幾個乳房發育提前的甚至直接找社會上工作的。放學的時候,學校門口常常有一些穿著瀟灑的大男生,穿著光鮮的名牌運動服,接他們的姑娘,偶爾也有一兩部小車,等著接他們的女友。我們班的女支部書記是個典型。女書記長得很堅毅,我們叫她“梯子”,取自諧音:“書籍(書記)是人類進步的梯子。”梯子從一開始就看不上我們,她一直優秀。即使跑得沒有張國棟快,夏天運動會的時候,還是張國棟等四個人扛著一張面板,梯子站在面板上面。

她的寶相莊嚴,一手一個牌子,上面一個“龍”字,另一手一個牌子,上面一個“虎”字。梯子舉起“龍”字牌,我們走在方陣裏的就喊“鍛煉身體”。梯子舉起“虎”字牌,我們就喊“為革命學習”,好像現在在商場門口搭台子賣春藥的。張國棟當時肩膀扛著杆子,梯子就在前上方,他說梯子有點分量,他擡起頭,看見梯子的屁股高高在上,舉著龍虎牌,揚起手臂,腋窩裏的腋毛刮得幹幹凈凈,就是比自己牛逼。從那兒以後,張國棟說起梯子,總說梯子身材不錯,屁股滾圓,讓人遠遠望見想追過去看正臉,但是看了正臉又發現自己傻逼了。這話後來傳到梯子耳朵裏,當時張國棟在泡班上一個小腿細細的姑娘,約她去工人體育場看足球,準備趁亂上手。梯子知道了,組織團活動,沒通知張國棟和他的小妹妹。我們隔了七八排,坐在他們後面,大家都看見,在踢進第一個球之後,張國棟罪惡的右手伸出來攬住了小妹妹的腰。

梯子上初中的時候,和本校高二的一個高大男生相好,自己初二就入了共青團,她的相好就是她的介紹人。高中的時候,和北大中文系的一個黑瘦戴眼鏡的人不錯,那個人是北大文學社的社長,以在未名湖畔石拱橋上即興用四川普通話詩朗誦馳名京西高校。通過這個川普文學社長,高中三年,梯子在雜志上發表的朦朧詩比我們語文老師一輩子發表的都多。有評論家說梯子的朦朧詩飽含陽剛之美,兼有川北鄉土氣息,對於一個北京丫頭片子,難得。大學的時候,梯子和一個美國學考古的研究生相好,那個研究生在陜西學的中文,常和陜西盜墓農民混在一起,吃飯蹲著,鋤頭使得有神采,所以會說一口流利的陜西口音中文,古文尤其了得,舊版的《漢書》,能斷句讀通。梯子同時和一個民營企業家偶爾睡覺,梯子當時跟我闡述,她年紀還小,還沒想清楚是出國顛覆美國腐朽的資本主義還是留在國內大幹社會主義,還沒想清楚是青燈黃卷皓首窮經搞學術還是大碗吃肉大秤分金搞生意,所以洋書生和土大款都要交往。我說,同意,注意時間安排,注意身體,努力加餐飯。最後梯子選擇了資本主義腐朽生活,到了美國一年後拿了綠卡,就和陜西洋考古離了婚,說是在美國一年到頭吃不著有土腥味的活鯉魚,卻要整天睡有土腥味的老公,不靠譜。梯子馬上找了個美國老頭,有錢,有大房子,有心臟病。老頭是用直升機把梯子娶進那個大房子的,我見過婚禮上的照片,長得像大白胡子的聖誕老人,梯子皮膚光滑滋潤,但是表情還是很堅毅。第一次上床,梯子說,就知道了老頭的斤兩,梯子還說,不是吹牛,如果她願意,和老頭隔著一千英裏,電話做愛,她能讓老頭心臟病發作,死在去醫院的救護車上,臉上還充滿淫蕩的笑容。老頭就是這樣死了,梯子帶著美國護照和天文數字的資產回到北京,對我說:“我從小都找比我老比我成熟的,追求前進追求光明,現在我要反過來了,你說,我是不是老了。”我說:“怎麽會,你的肌肉還結實,腿上毫無贅肉。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你還是易如反掌。而且,從另一個角度說,你又比我們早好幾步領導了潮流。”梯子說:“我知道你對我無欲無求,不求我色也不認為我有色,不求我錢也不認為錢是那麽了不起。但是金錢就是力量,四百塊一條大腿,你小心我用錢把你的舌頭剁了,省得我鬧心。”後來梯子也沒刻意剁我的舌頭,她找了個小她十歲的小夥子,世家子弟,父母都是唱戲的,自己練舞蹈,齒白唇紅,眼皮一抹桃花,眼底一坨憂郁。我第一次看見這個男孩,驀地感嘆,男人也有尤物啊。平生第一次理解了同性戀的道理,回去問我的姑娘,我有沒有可能是雙性戀。那個男孩兒右耳朵上戴了個很大的鉆石耳墜,梯子說,他肚臍上還有一顆一樣大小的,幾乎都是兩克拉,都是她買給他的,都是Tiffanny的。我說:“為什麽我小時候就遇不上你這樣的富婆,不僅有錢,還有格調,還意志堅強?跟了你,又不愁吃喝又有品位又能教會我各種人生的道理,多好。”梯子說:“他脖子上出的汗是甜的,他胸脯上出的汗是茉莉花香的,他看著我會突然流下眼淚,他很少說怪話。我沒記得你有這些好的品質。”收了這個小夥子之後,梯子的身材越來越好,皮膚越來越水嫩,梯子說:“這樣的小夥子,我還有兩個,一三五,二四六,星期天我休息,上午去中日青年交流中心的國際教堂做禮拜,中午在福滿樓吃早茶,下午去做臉。”我說:“你是不是在練傳說中的陰陽功,采陽補陰?我聽說文革期間,在浙江蕭山,有個六十多的老教師就練陰陽功,把兩個十五六歲的女學生心甘情願地搞大了肚子,被政府發現判他死刑後,他只是懇求政府,給他三個月的緩刑,讓他把他的修煉心得寫出來,造福人類,但是政府沒有同意,行刑的警察後來說,槍子兒打到他腦殼,發出金屬的聲音,斜著往外崩,三槍才打進去,五槍才斷氣。梯子同志,你不應該等到最後,應該隨著練習,隨著把心得記錄下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梯子說:“秋水,你別出北京城。出了城,沒人罩著你,我準安排人,剁了你的舌頭細細切碎了喂野狗。”最後的最後,梯子在延續基因、培育後代這件事上,又走在了我們前頭。梯子應用試管嬰兒技術,懷了雙胞胎,同母異父,這個病例差點被總結之後刊登到《中華婦產科雜志》。梯子說,她不是“養兒防老”,她不圖回報,她喜歡看一對小東西在她面前跑來跑去、從小長到大,這一過程中的樂趣,大於所有麻煩。我買了兩套新潮的小孩衣服送給梯子。孩子還沒生,產前隨診,梯子拒絕詢問B超醫生,不知男女。在北京的同學分成三組,一組說都是男的,一組說都是女的,一組說一男一女,紛紛下了賭注,小孩兒滿月的時候,輸的請客。根據概率,我押了一男一女組,小孩衣服,我買了一套男孩的和一套女孩的,男孩穿了像小太保,女孩穿了像小太妹,我想象著他們穿上衣服在地上跑來跑去的樣子,感覺無比美麗,笑出了聲兒來。梯子對我說:“如果我告訴你,你是兩個爸爸中的一個,你會怎麽反應?”我一邊玩著小孩衣服,一邊說:“不可能。我連你的手都不敢摸,怎麽可能。”梯子說:“你不是告訴過我,你上大學的時候,有一次,捐獻精子的車來到你們校園,你和張國棟、劉京偉各自捐了三毫升精子,換了一箱啤酒?”我的冷汗馬上流下來:“你怎麽知道不是張國棟或是劉京偉的?”梯子一笑,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