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心坎(第3/3頁)

我擺開幾個茶杯,杜牧、李白、勞倫斯、亨利米勒就靜靜地坐在對面。倒上茶,千年前的月光花影便在小屋裏遊蕩。杜牧、李白、勞倫斯、亨利米勒已經坐在對面了,他們的文字和我沒有間隔。我知道他們文字裏所有的大智慧和小心思,這對於我毫無困難。他們的魂魄,透過文字,在瞬間穿越千年時間和萬裏空間,在他們絕不知曉的北京市朝陽區的一個小屋子裏,糾纏我的魂魄,讓我心如刀絞,然後淚流滿面。第一次閱讀這些人的文字對我的重要性無與倫比,他們的靈魂像是一碗豆汁兒一樣有實在的溫度和味道,擺在我面前,伸手可及。這第一次閱讀,甚至比我的初戀更重要,比我第一次抓住我的小弟弟反復拷問讓它噴湧而出更重要,比我第一次在慌亂中進入女人身體看著她的眼睛身體失去理智控制更重要。幾年以後,我進了醫學院,坐在解剖台前,被福爾馬林浸泡得如皮球般僵硬的人類大腦擺在我面前,伸手可及。管理實驗室的老大爺說,這些屍體標本都是解放初期留下來的,現在收集不容易了,還有幾個是餓死的,標本非常幹凈。我第一次閱讀杜牧、李白、勞倫斯、亨利米勒比我第一次解剖大腦標本,對我更重要。我渴望具備他們的超能力,在我死後千年,透過我的文字,我的魂魄糾纏一個同樣黑瘦的無名少年,讓他心如刀絞,淚流滿面。我修煉我的文字,攤開四百字一頁的稿紙,淡綠色,北京市電車公司印刷廠出品,鋼筆在紙上移動,我看見煉丹爐裏爐火通紅,仙丹一樣的文字珠圓玉潤,這些文字長生不老。我黑瘦地坐在桌子前面,骨多肉少好像一把柴火,柴火上是爐火通紅的煉丹爐。我的文字幾乎和我沒有關系,就像朱裳的美麗和朱裳沒有太多聯系,我和朱裳都是某種介質,就像古時候的巫師,所謂上天,透過這些介質傳遞某種聲音。我的文字,朱裳的美麗,巫師的聲音,有它們自己的意志,它們反過來決定我們的動作和思想。當文字如仙丹一樣出爐時,我筋疲力盡,我感到敬畏,我心懷感激,我感到一種力量遠遠大過我的身體、大過我自己。當文字如垃圾一樣傾瀉,我筋疲力盡,我感覺身體如同灰燼,我的生命就是垃圾。

我對張國棟說:“我的屋子太小了,床上的書把我都快擠得沒地方睡了。已經放不下別的了。” 杜牧、李白、勞倫斯、亨利米勒已經坐在對面了,朱裳坐在什麽地方呢?

“那我就先追了?我可是跟你商量過了。”

“好。需要的話,我替你寫情書,送小紙條。如果人家對你有意思,我把座位讓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