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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副廳長不再說話,李濟運也不多嘴。一定要習慣少說話,這可是做大領導的功課。少說話不等於沒口才。需說話時口若懸河,不需說時沉默寡言。這才叫功夫!李濟運望著田副廳長稀疏的頭發,想起他在老家的酒席上是一副面孔,昨晚老鄉聚會是一副面孔,夜裏在辦公室找他談話是一副面孔,現在威嚴地坐在車上又是一副面孔。不論是哪副面孔,李濟運都是必須仰視的。哪怕田副廳長拍著他肩膀叫道李老弟,人家也是高高在上的。李濟運自卑和屈辱的感覺油然而生,真的不該到省裏來掛職。剛才居然還把自己同戈爾巴喬夫類比,實在是太可笑了。戈爾巴喬夫什麽人物?你李濟運算哪根蔥?

車到醫院,徑直開到高幹病房樓下。李濟運飛快下車開門,招呼田副廳長下車。小閔剛準備去停車,李濟運拍拍車門。車停了,李濟運從後座上拿起田副廳長的包。他便一手拿著田副廳長的包,一手拿著自己的包,跟在田副廳長後面。走了幾步,李濟運上前說:“田廳長,克強說請個大師來解解。”

田副廳長沒有說話,往電梯間走去。電梯還沒下來,兩人相對而立。李濟運有些後悔,不該同田副廳長說大師的事。田副廳長望望四周,全是陌生面孔,便道:“可以。”

電梯門開了,一窩人蜂擁而入。李濟運拿手稍稍擋擋,讓田副廳長先進去了,自己馬上進去。他不知道多少樓,田副廳長早按了。出了電梯,田副廳長又說:“晚上。避人。”話雖說得有些隱晦,李濟運卻聽得很明白了。

田副廳長在病房前敲了門,聽得裏面有人說了聲“請進”。聽得這聲“請進”,田副廳長先伸手拿過自己的包,再輕輕地推開門。李濟運馬上明白了,田副廳長不敢在王廳長面前擺譜。見沙發上坐著一個老頭,李濟運猜這位就是王廳長了。老頭做了個想站起來的動作,屁股卻仍粘在沙發上。田副廳長快步上前,道:“王廳長您坐著,別起來別起來!”

果然是王廳長。田副廳長同王廳長握握手,回頭望了一眼,說:“王廳長,這位就是新來掛職的李濟運同志。”

李濟運忙上去同王廳長握手,道:“王廳長您好,我是小李。”

王廳長說:“小李很年輕嘛!我聽老田說過多次,說你很有才幹!我就同老田說,這樣的人才,要是當地舍得,爭取把他留下來!”

李濟運說:“只怕自己素質不夠!”

王廳長請兩位坐下,然後開始談天說地。李濟運的目光沒有離開過王廳長的臉,王廳長的目光則在田副廳長和李濟運臉上自由轉換。老百姓常說的官相,正是王廳長這模樣:方頭大臉,闊鼻厚唇,兩眉濃黑,雙目如電。看他氣色,絲毫不像病人。李濟運有個怪毛病,他望著別人闊大的鼻孔,自己的鼻管就會發癢。他總感覺那種過於鼓脹的鼻孔裏充溢著無窮無盡的鼻涕。有位很紅的女演員,很多人都說喜歡,他偏不喜歡。他看不慣那女演員的鼻孔,脹鼓鼓的像鼻涕永遠擤不完。

王廳長正說著本·拉登太厲害了,突然微笑著望望李濟運道:“小李,我同老田說說事情。”

李濟運馬上站起來,說:“兩位領導談工作吧,我到外頭去。”

他出了病房,在走廊裏走了幾個來回,就去了外面大廳。既然領導要談工作,他幹脆就避遠些,免得有偷聽的嫌疑。可又不能跑得太遠了,他在大廳裏晃蕩的時候,眼睛始終瞟著走廊。走廊同大廳隔著門,門的上半部分是玻璃,寫著大大的“靜”字。他透過“靜”字筆劃留出的空隙,留意著王廳長病房的門。時間過得很慢,他拿起墻角的報夾看報。報紙上載有基地組織的消息,難怪王廳長說本·拉登太厲害了。李濟運曾在什麽書上看到一種說法,兩個陌生人初次相見,彼此印象如何瞬間就有直覺。自己對別人的感覺不好,別人對你的感覺也會不好。這種直覺會影響兩個人日後的關系。他突然想到這點,心裏有些發虛。他不喜歡王廳長脹鼓鼓的鼻子,說不定王廳長就不喜歡他的小眼睛。

突然看見王廳長病房門口閃出一道光亮,田副廳長出門往走廊兩頭張望。李濟運忙推開走廊的門,小跑著上前去。田副廳長說:“進去打個招呼吧。”

李濟運進了病房,朝王廳長嘿嘿地笑,說:“王廳長,您好好養病!您面色紅潤,精神也很好。”

王廳長笑笑,說:“老田你看,小李說我裝病哩!”

李濟運知道王廳長在開玩笑,仍是不好意思,道:“小李不會說話。”

王廳長說:“不會說話沒關系,會寫文章就行了。小李,當辦公室主任,關鍵是筆杆子過硬!我們廳裏文章是個薄弱環節,小李來了就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