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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濟運說:“照理說他們挖穿的,應該淹他們礦呀?”

李濟發搖頭說:“你只是按常識推斷!礦洞非常復雜,上下左右像老鼠洞似的。他們挖穿水了,人馬上往上面洞子撤。我們洞子在下面,沒幾分鐘就淹了。裏面四十多個人,沒跑出來一半。”

李濟運說:“你要盡快把事故責任如實講出來,不然麻煩全在你們家身上。”

李濟發說:“我不能公開出面說,只能由濟旺同他們說。劉書記信任我,我向他私下匯報了,他叫我沉默。我知道劉書記是為我好。但旺坨已被控制起來,我沒法同他聯系。”

“盡量想辦法同旺坨聯系上。”李濟運又問,“淹在裏面的人還有救嗎?”

李濟發說:“估計是沒救了,但這話我不能說。”

兄弟倆不便多說,彼此點點頭,就分開了。李濟運回家去,說吃過飯馬上要開會。舒瑾把飯菜端上,卻不見歌兒在家。這麽晚了,歌兒還在外頭瘋。李濟運說不等了,給他留菜吧。他埋頭稀裏嘩啦吃飯,想這個春節是過不安寧了,成天得同遇難者家屬打交道。老百姓遇事,不分青紅皂白,都要找政府。弄不好政府門口又是哭哭啼啼,吵吵鬧鬧。

晚上七點五十,李濟運趕到會議室。他自己主持會議,就習慣先到會場。周應龍、毛雲生和煤炭局、安監局等部門頭頭兒陸續到了。李濟運先講了大概意思,今晚主要是抽人成立工作組,研究初步工作方案。大家都發表了意見,會議很快就結束了。處理安全事故大家有經驗的,只是過程有些難熬。前年李濟運第一次處理礦難,頭一句話就說自己感到很沉痛。他還來不及說表示哀悼,老百姓就打斷他的話,說你沉痛是假話,又不是你家死人!你說賠多少錢吧,只有錢是真的!

散會之後,李濟運想打劉星明電話匯報,卻見他辦公室燈亮著,就準備上樓去。心裏又想,若依晚上在辦公室待著的時間,劉星明應該是最勤勉的領導幹部。李濟運剛走到樓梯口,卻見李濟發從上面下來。李濟發忙拉住他,走到銀杏樹下面說話。

“你剛才去了他那裏?”李濟運輕聲問道。

李濟發小聲說道:“我去了,再三講了事故真相。他仍是要我保持沉默,只讓旺坨出面接受調查。我越想越覺得不對頭,他的話說得太漂亮了。”

李濟運說:“你先看看情況,必要時候你得站出來。”

李濟發點點頭,揮手走掉了。兩人心裏都清楚,這地方太當路,不方便說太多。

李濟運再上樓去,敲了敲門。裏面傳來劉星明聲音:“哪位,請進!”

“我,李濟運。”李濟運推門進去,“劉書記,有個想法,匯報一下。”

劉星明在批閱文件,說:“請坐,說吧。”

李濟運說:“快年關了,這事的處理要越快越好。不管事故原因、責任怎樣,最要緊的是賠償。我想不能像過去那樣,政府大包大攬。政府直接出面同遇難者家屬談判,出錢或先墊錢,都是不妥的。我建議由煤礦派人同遇難家屬談判,我們工作組的同志只是參與協調。”

劉星明想了想,說:“濟運你的建議很好,但是怕不怕礦主同遇難者家屬當面沖突,把事情鬧得更大?”

李濟運說:“我們工作組在場,應該可以控制局面。”

“好吧,這事你負責,你就辛苦吧。我現在考慮的是全局,要緊的是救人。明陽同志正在現場,剛才我倆通了電話,救人難度很大。我得留在家裏等省裏和市裏的領導、專家,他們過會兒就到。”劉星明突然轉了話頭,問道,“聽說你們沒上成部長家裏去拜年?”

李濟運暗自吃驚,卻輕易地搪塞了:“去了呀!達雲同志去的。”

劉星明問:“朱芝怎麽沒去呢?她是宣傳部長呀!”

李濟運說:“朱芝打了電話給成部長,成部長講客氣,又說他在漓州,就免了,謝謝了。正好那天朱芝要去省委宣傳部,就讓朱達雲去了。”

“原來是這樣啊!”劉星明不再說這事了。

李濟運告辭出來,心想這些細枝末節,劉星明怎麽會知道呢?他不準備把這事告訴朱芝,免得她心思更重。反復推想,只可能是朱達雲說的。朱達雲從成家拜年回來,說起成鄂渝如何客氣,幾乎是手舞足蹈。未必朱達雲要走大運了?成鄂渝上次在烏柚碰壁,應該是他從未有過的屈辱。朱達雲在他狼狽不堪時給他派了車,好比古戲裏唱的搭救落難公子。

第二天,李濟運率隊往桃花溪煤礦去。車往南走,路上卷起黑色塵土,都是運煤車弄的。沿公路兩旁的山千瘡百孔,絕少樹木。溪裏的水幹涸了,流著黃褐色濃汁。硫磺汙染了水源,就是這種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