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歌兒同學胡玉英的媽媽送了個臘豬頭來。烏柚過年的規矩,年三十是要燉臘豬頭的。鄉下人家家戶戶殺年豬,過年的豬頭叫財頭,拿柴火熏得黃亮亮的。城裏人雖不家家殺豬,總也要預備一個財頭。胡玉英的爸爸是個屠戶,熏臘豬頭很方便。胡玉英媽媽送臘豬頭來,家裏只有舒瑾。李濟運回來,她告訴男人,說歌兒同學的媽媽,人倒是個老實人,送了臘豬頭,坐都不肯坐,話也沒多說幾句。李濟運說這個禮物很珍貴,好好享用吧。其實這些年日子過好了,城裏人不太講究燉財頭。李濟運想到的是那一千塊錢,算起來這財頭也太貴了。他只是放在心裏幽默,並沒有說出來。舒瑾卻怕人家有事相求,擔心吃人家嘴軟。李濟運只是笑笑,說你放心吃吧。

歌兒放寒假了,像野獸似的在院子裏出沒。李濟運怕他太野了,老是提醒他做作業。歌兒不太理睬,要麽只說知道。李濟運越來越拿不住兒子了,同舒瑾說:“這孩子一天到晚幹什麽?像個地下工作者。”舒瑾說:“歌兒你不要操心,這孩子本質好,不會幹壞事的。不就是野嗎?你小時候不野?”李濟運倒不怕孩子變壞,才小學四年級學生,壞也壞不到哪裏去。他只是擔心孩子的性格,總沒幾句話同大人講。

離過年還有幾天,李濟運帶隊往省裏去拜年。今年拜年的名單上多了兩個人,一個是田家永,一個是成鄂渝。田家永的家已搬到省城,成鄂渝的家不可能搬到漓州去。朱達雲和有關部門領導也同去,各自對口拜年。烏柚縣上去拜年,必備的禮物就是烏柚。朱芝打電話給成鄂渝,說想去成部長家拜年。成鄂渝說謝謝了,烏柚嘛下次到縣裏來好好吃。朱芝一聽,便知道他並不歡迎。李濟運說那就算了,意思到了就行了。可是,朱達雲卻上成家拜了年,他說成部長本來在漓州,專門趕回來請他吃了飯。

李濟運和朱芝只去那些重要領導家裏,有些領導多是縣裏各部門自己去。他倆就待在賓館坐鎮指揮,或約要好的朋友吃飯。李濟運見朱達雲眉飛色舞,心裏就明白了八九分。他私下叫朱芝小心成鄂渝,看來他心裏定是記著仇的。朱芝說她也想開了,本來就是刀俎魚肉間的事,只看到時候如何對付吧。“真的,要不是家裏三親六眷都靠著我,真不想幹了!”朱芝說起這話,有些淡淡的哀傷。李濟運心裏卻想,朱芝本不該對他這麽好的。他算什麽呢?他實在看不出自己身上有什麽東西值得朱芝看重。他把這心思說了出來,朱芝說:“我看身邊這些男人,個個都是權欲、利欲之徒,他們可以不擇手段往上爬。他們把粗魯當豪爽,把野蠻當膽量,把私欲當理想,我看著就鄙視!”李濟運聽著很羞慚,他知道自己並不是個高尚的人,他的善良只是懦弱。又想朱芝這種心境,很不利在官場走下去。他沒有袒露自己,也沒有點破朱芝。

不過,李濟運仔細想想,似乎成鄂渝又不能奈朱芝何。成鄂渝能整朱芝,也就能整他李濟運。他倆都把成鄂渝得罪了。一個市委宣傳部長,決定不了縣裏領導的命運。可轉念一想,成鄂渝到底是個無賴,背後又有那麽大的後台,他會不會作怪,就很難說了。他若在常委會上說硬話,別人看到的是他背後的人。光憑他自己,只能管管分內的事。李濟運把這些話同朱芝說了,她仍是那句話:管他哩,相機行事吧。

田家永家李濟運和朱芝當天就去了,還把田副廳長請出來吃了飯。田副廳長帶了人去,不準李濟運他們買單。李濟運同朱芝請客就只是名義,老領導真是太給面子了。烏柚老鄉吃飯,劉克強多半會到場。他自己不太請客,畢竟只是個處長。劉克強倒是個很客氣的人,每次都爭著說要請客。大家都很體諒,不會要他請客。

吃過晚飯,李、朱二人要送田副廳長回去。田副廳長卻余興未了,一定要去酒店看看。他今天多喝了幾杯酒,可能有話想說。反正是老鄉聊天,劉克強也去了。大家一同回了酒店,進了李濟運的房間。朱芝就笑著回道,她要不要回避。田家永請她坐下,說你又不是外人。話多是田家永說,劉克強、李濟運、朱芝多只是點頭。田家永雖有些醉意,說話仍是滴水不漏。但聽他多說幾句,仍可覺出某些牢騷。只是說到烏柚幾個人,田家永話就直露。他說李非凡是看錯了,此人野心太大,又不聽招呼。明陽沒有看錯,但他性子太直。田家永沒有提到劉星明,他似乎故意回避說到這個人。

李濟運聽田家永說到人是人非,忍不住望望劉克強。烏柚縣的領導來省裏,多會找找劉克強。田家永說到的人,劉克強都是認識的,碰面了都是好友相待。田家永似乎也看出來了,便說:“克強,縣裏領導你都認識,我也不怕在這裏說。”劉克強就笑笑,說:“小劉心裏有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