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蒙古大夫(第4/21頁)

道衍奉命南遊,適值洪武帝駕崩,建文帝嚴令禁止諸藩進京奔喪,因此他從南京帶回親眼目睹、親身感受的資料消息,燕王亟待聽取報告。巳時才到,王府的侍衛已帶引著道衍和胡濙走到正廳前。那侍衛指著左邊一間雅靜的書房,對胡濙道:“燕王吩咐,請胡相公在書房稍坐。”他一面招呼一個侍役奉茶,一面帶著道衍進入正廳,然後畢恭畢敬地退出。

胡濙坐在一張繡椅上,啜口熱茶,打量燕王的書房。案桌上放著一排四個盆景,一棵龍形古柏,一棵黃山奇松,一棵合抱雙樟,還有一棵不知名的碧青奇樹,華蓋般的翠葉綠得像要滴出汁來,枝幹蟠結黑實,有如古楠老梅的蒼勁,卻又洋溢另一種飛揚挺拔的朝氣,委實是一盆珍品。

胡濙正自贊賞不已,忽然看到書幾上擺著一方硯台,那硯石略成橢圓形,色呈寒玉般的墨綠,石質卻潤如羊脂。胡濙於文房四寶是個行家,立刻起身趨近觀賞,只見那硯台經多年墨磨,已然出現一片變化多端的紋路,有如水之波紋,紋理暗藏赤色,夾在墨綠的底色中顯得高雅而神秘。胡濙識得這是洮河硯的極品,忍不住捧在手中把玩一番,觸手處,感覺竟似溫玉。

胡濙不禁暗暗稱奇,忖道:“久聞燕王朱棣行伍出身,自幼隨洪武帝戎馬倥傯,不多讀書,充其量不過是略通文墨而已,怎會有如此高雅的書房?如此珍奇的文房之寶?”

胡濙自然不知,這燕王府從元朝皇宮中接收了大批珍寶,書房中的盆景、寶硯……都是前朝皇宮之物,而燕王朱棣雖然沒有讀過多少書,他的王妃是徐達長女,卻是個知書達禮又有品味的夫人,這間書房的布置全都出自徐王妃之手。

胡濙看到四壁書架上的藏書,有許多頗為珍貴的孤本及繕本,暗忖元朝皇室雖從世祖忽必烈開始才接受相當程度的漢化,然而皇宮中的藏書竟然如此豐富,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左邊的一排書中,有三本貼了紅色紙簽的厚冊,胡濙免不了走近瞧瞧,只見三厚冊的書脊上都寫著“南京”兩個大字,其下有一本寫著“山川”兩個小字,一本寫著“街市水道”四個小字,還有一本寫著“人物”兩個小字。胡濙十分好奇,但不敢拿出翻閱,只暗忖道:“燕王爺對南京的人地還真下了不少工夫哩。”便又踱回原地,坐在繡椅上等候。

書架後的板壁外,那個引他進來的侍衛正透過壁上一個小孔,窺視著書房內的動靜,見胡濙走回座位,那侍衛點了點頭,暗道:“嗯,這姓胡的倒不是南方派來的細作。”

王府正廳中,燕王朱棣聽完了道衍南行的報告,臉色十分凝重,他一手梳攏著頷下胡須,一面深深地沉思。道衍報告完畢後也不多話,靜靜凝視著朱棣。一時之間,廳中靜了下來,連窗外高樹上的鳥叫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燕王終於開了口,他簡潔地問一句話:“大師你說,沒法回頭了?”

道衍和尚正色道:“沒法回頭了。”

燕王道:“怎麽講?”

道衍和尚道:“朱允炆人雖聰明,卻容易見異思遷,遇事不能堅持,所以他身邊的謀士就有決定性的影響。如今黃子澄、齊泰當政,全是主張削藩的短視之徒,再加一個方孝孺,學問雖好卻有些食古不化,一旦自以為正義衛道,堅持起來,比那蠢驢還要憋拗。朱允炆自恃武力強,發動削藩只在旦夕之間。王爺,你要拿定個主意了!”

燕王道:“怎麽講?”

道衍道:“拿定主意,先發制人!”

燕王雙目暴睜,精光四射,厲聲再問:“怎麽講?”

道衍毫不回避,一雙三角眼回瞪著朱棣,一字一字地低聲道:“起兵!”

燕王道:“造反?”道衍道:“不錯,造反。不造反,王爺你就等著被殺吧,死了還是背個罪名:謀反!”

燕王朱棣站起身來,踱了三圈,然後停在大廳中央,忽然戟指著道衍和尚道:“和尚,你先設法讓高煦回燕京來,咱們就開始布置。”

道衍知道燕王諸世子中,最勇猛善戰的就是這個次子朱高煦,燕王若要動武,必定希望高煦在身邊。朱高煦於洪武二十八年被封為高陽郡王,受召到京師學習國政,經常留在南京。在燕王朱棣的想法中,朱高煦大可在京多與高層政要交往,俟機打探朝廷機密,但朱允炆繼位後,留在南京就會變成人質了。

道衍和尚微微笑道:“王爺休要著急,貧僧包管數日之內,二公子便如蛟龍脫困,從南京返回燕京。”燕王雖然將信將疑,但他素服道衍之能,便沒有再質問。

這時道衍起立道:“此次貧僧藉南遊之便,頗結交了幾位奇能異士,有一位精通醫藥、學富五車的才子胡濙,貧僧結識他後,知他與少林寺高僧相約談論醫道,便邀他隨俺來到燕王府。王爺見他一下,此人將來必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