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武當山頂松柏長(第4/8頁)

張君寶除了在華山絕頂受過楊過指點四招之外,從未有武師和他講解武功,陡然間見到這般奇幻百端、變化莫測的上乘掌法,哪裏能夠拆解?危急之中,身腰左轉成寒雞勢,雙掌舉過額角,左手虎口與右手虎口遙遙相對,卻是少林拳中的一招“雙圈手”。這一招凝重如山,敵招不解自解。不論何足道從哪一方位進襲,全在他“雙圈手”籠罩之下。

猛聽得達摩堂、羅漢堂眾弟子轟雷也似的喝一聲彩,盡對張君寶這一招衷心欽佩,贊他竟以少林拳中最平淡無奇的拳招,化解了最繁復的敵招。

喝彩聲中,何足道一聲清嘯,呼的一拳,向張君寶當胸猛擊過去。這一拳竟然也是自巧轉拙,卻是勁力非凡。張君寶應以一招“偏花七星”,雙切掌推出。拳拳相交,只聽得砰的一聲,何足道身子一晃,張君寶向後退了三步。何足道“哼”的一聲,拳法不變,卻搶上了兩步,發拳猛硬擊狠打。張君寶仍以一招“偏花七星”,雙切掌向前平推。砰的一聲大響,張君寶這次退出五步。何足道身子向前一撞,臉上變色,喝道:“只剩下一招了,你全力接著。”踏上三步,坐穩馬步,一拳緩緩擊出。

這時少林寺前數百人聲息全無,人人皆知這一拳是何足道一生英名之所系,自是竭盡了全力。

張君寶第三次再使“偏花七星”,這番拳掌相交,竟然無聲無息,兩人微一凝持,各催動內力相抗。說到武功家數,何足道比之張君寶何止勝過百倍?但一經比拚內力,張君寶曾自“九陽真經”學得心法,內力綿綿密密,渾厚充溢。頃刻之間,何足道便知並無勝他把握,當即縱身躍起,讓張君寶的拳力盡皆落空,反掌在他背上輕輕一推。張君寶仆跌在地,一時站不起來。

何足道右手一揮,苦笑道:“何足道啊何足道,當真是狂得可以。”向天鳴禪師一揖到地,說道:“少林寺武功揚名千載,果然非同小可,今日令狂生大開眼界,方知盛名之下,實無虛士。佩服,佩服!”說著轉過身來,足尖一點,已飄身在數丈之外。

他停了腳步,回頭對覺遠道:“覺遠大師,那人叫我轉告一句話,說道‘經書是在油中’。”話聲甫歇,他足尖連點數下,遠遠的去了,身法之快,實所罕見。

張君寶慢慢爬起,額頭臉上盡是泥塵。他雖被何足道打倒,但眾高手皆知何足道只是取巧,飄然遠去,話中之意已說明不敵少林寺的神功。

心禪七老中一個精瘦骨立的老僧突然說道:“這個弟子的武功是誰所授?”他說話聲音極是尖銳,有若寒夜梟鳴,各人聽在耳裏,都是不自禁的打個寒噤。天鳴、無色、無相等心中均早存有這個疑問,一齊望著覺遠和張君寶。覺遠師徒卻呆呆站著,一時說不出話來。天鳴道:“覺遠內功雖精,未學拳法。那少年的少林拳,卻是何人所授?”

達摩堂和羅漢堂眾弟子均想,萬料不到今日本寺遭逢危難,竟是由這個小廝出頭趕走強敵,老方丈定有大大的賞賜,而授他內功拳法的師父,也自必盛蒙榮寵。

那老僧見張君寶呆立不動,鬥然間雙眉豎起,滿臉殺氣,厲聲道:“我在問你,你的羅漢拳是誰教的?”

張君寶從懷中取出郭襄所贈的那對鐵羅漢,說道:“弟子照著這兩個鐵羅漢所使的套子,自己學上幾手,實在是無人傳授弟子武功。”

那老僧踏上一步,聲音放低,說道:“你再明明白白的說一遍:你的羅漢拳並非本寺哪一位師父所授,乃是自己學的。”他語音雖低,話中威嚇之意卻又大增。

張君寶心中坦然,自忖並未做過甚麽壞事,雖見那老僧神態咄咄逼人,卻也不懼,朗聲道:“弟子只在藏經閣中掃地烹茶,服侍覺遠師父,本寺並沒哪一位師父教過弟子武功。這羅漢拳是弟子自己學的,想是使得不對,還請老師父指點。”

那老僧目光中如欲噴出火來,狠狠盯著張君寶,良久良久,一動也不動。

覺遠知道這位心禪堂的老僧輩分甚高,乃是方丈天鳴禪師的師叔,見他對張君寶如此聲色俱厲,大為不解,但見他眼色之中充滿了怨毒,腦海中忽地一閃,疾似電光石火般,想起了不知哪一年在藏經閣上偶然看到過一本小書。

那是薄薄的一冊手抄本,書中記載著本寺的一樁門戶大事:

距此七十余年之間,少林寺的方丈是苦乘禪師,乃是天鳴禪師的師祖。這一年中秋,寺中例行一年一度的達摩堂大校,由方丈及達摩堂、羅漢堂兩位首座考較合寺弟子武功,查察在過去一年中有何進境。眾弟子獻技已罷,達摩堂首座苦智禪師升座品評。

突然間一個帶發頭陀越眾而出,大聲說道,苦智禪師的話狗屁不通,根本不知武功為何物,竟然妄居達摩堂首席之位,甚是可恥。眾僧大驚之下,看這人時,卻是香積廚中灶下燒火的一個火工頭陀。達摩堂諸弟子自是不等師父開言,早已齊聲呵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