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叮叮當當(第2/11頁)

一瞥眼間,見侍劍伏在床沿之上,已然睡著了,於是跨下床來,其時中秋已過,八月下旬的天氣,頗有涼意,見侍劍衣衫單薄,便將床上的一條錦被取過,輕輕蓋在她身上。走到窗前,但覺一股清氣,夾著園中花香撲面而來。忽聽得侍劍低聲道:“少爺,少爺你……你別殺了!”那少年回過頭來,問道:“你怎麽老是叫我少爺?又叫我別殺人?”

侍劍睡得雖熟,但一顆心始終吊著,聽得那少年說話,便即醒覺,拍拍自己心口,道:“我……我好怕!”眼見床上沒了人,回過頭來,卻見那少年立在窗口,不禁又驚又喜,笑道:“少爺,你起來啦!你瞧,我……我竟睡著了。”站起身來,披在她肩頭的錦被便即滑落。她大驚失色,只道睡夢中已被這輕薄無行的主人玷汙了,低頭看自身衣衫,卻是穿得好好地,霎時間驚疑交集,顫聲道:“你……你……我……我……”

那少年笑道:“你剛才說夢話,又叫我別殺人。難道你在夢中,也見到我殺人嗎?”

侍劍聽他不涉遊詞,心中略定,又覺自身一無異狀,心道:“是我錯怪了他麽?謝天謝地……”便道:“是啊,我剛才做夢,見到你雙手拿了刀子亂殺,殺得地下橫七豎八的都是屍首,一個個都不……不……”說到這裏,臉上一紅,便即住口。她日有所見,夜有所夢,這一日兩晚之中,在那少年床前所見的只是那一十八具裸身木偶,於是夢中見到的也是大批裸體男屍。那少年怎知情由,問道:“一個個都不甚麽?”侍劍臉上又是一紅,道:“一個個都不……不是壞人。”

那少年問道:“侍劍姊姊,我心中有許多事不明白,你跟我說,行不行?”侍劍微笑道:“啊喲,怎地一場大病,把性格兒都病得變了?跟我們底下人奴才說話,也有甚麽姊姊、妹妹的。”那少年道:“我便是不懂,怎麽你叫我少爺,又說甚麽是奴才。那些老伯伯又叫我幫主。那位展大哥,卻說我搶了他的妻子,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侍劍向他凝視片刻,見他臉色誠摯,絕無開玩笑的神情,便道:“你有一日一夜沒吃東西了,外邊熬得有人參小米粥,我先裝一碗給你吃。”

那少年給她一提,登覺腹中饑不可忍,道:“我自己去裝好了,怎敢勞動姊姊?小米粥在哪裏?”一嗅之下,笑道:“我知道啦。”大步走出房外。

他臥室之外又是一間大房,房角裏一只小炭爐,燉得小米粥波波波的直響。那少年向侍劍瞧了一眼。侍劍滿臉通紅,叫道:“啊喲,小米粥燉煳啦。少爺,你先用些點心,我馬上給你燉過。真糟糕,我睡得像死人一樣。”

那少年笑道:“糊的也好吃,怕甚麽?”揭開鍋蓋,焦臭刺鼻,半鍋粥已熬得快成焦飯了,拿起匙羹抄了一匙焦粥,便往口中送去。這人參小米粥本有苦澀之味,既未加糖,又煮糊了,自是苦上加苦。那少年皺一皺眉頭,一口吞下,伸伸舌頭,說道:“好苦!”卻又抄了一匙羹送入口中,吞下之後,又道:“好苦!”

侍劍伸手去奪他匙羹,紅著臉道:“糊得這樣子,虧你還吃?”手指碰到他手背,那少年不肯將匙羹放手,手背肌膚上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反彈之力。侍劍手指一震,急忙縮手。那少年卻毫不知情,又吃了一匙苦粥。侍劍側頭相看,見他狼吞虎咽,神色滑稽古怪,顯是吃得又苦澀,又香甜,忍不住抿嘴而笑,說道:“這也難怪,這些日子來,可真餓壞你啦。”

那少年將半鍋焦粥吃了個鍋底朝天。這人參小米粥雖煮得糊了,但粥中人參是上品老山參,實具大補之功,他不多時更是精神奕奕。

侍劍見他臉色紅艷艷地,笑道:“少爺,你練的是甚麽功夫?我手指一碰到你手背,你便把人家彈了開去,臉色又變得這麽好。”那少年道:“我也不知是甚麽功夫,我是照著那些木人兒身上的線路練的。侍劍姊姊,我……我到底是誰?”侍劍又是一笑,道:“你是真的記不起了,還是在說笑話?”

那少年搔了搔頭,突然問:“你見到我媽媽沒有?”侍劍奇道:“沒有啊。少爺,我從來沒聽說你還有一位老太太。啊,是了,你一定很聽老太太的話,因此近來性格兒也有些兒改了。”說著向他瞧了一眼,生怕他舊脾氣突然發作,幸好一無動靜。那少年道:“媽媽的話自然要聽。”嘆了口氣,道:“不知道我媽媽到哪裏去了。”侍劍道:“謝天謝地,世界上總算還有人能管你。”

忽聽門外有人朗聲說道:“幫主醒了麽?屬下有事啟稟。”

那少年愕然不答,向侍劍低聲問道:“他是不是跟我說話?”侍劍道:“當然是了,他說有事向你稟告。”那少年急道:“你請他等一等。侍劍姊姊,你得先教教我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