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亮了,雨也停了,可是雲沒有散,天還是陰沉沉的。

  馬幫夥計們圍聚在那棵老樹下,一個個呆若木雞。祁烈蹲在角落裏抽煙,彭黎提著鉤刀蹲在另一邊。蘇青從蛇身上拔了他的箭,一支支收回箭囊裏,商博良用一塊軟皮子緩緩地擦拭著他的刀,其他的夥計們拉扯著濕透的衣服禦寒,互相間也不說話,偶爾有人轉動眼睛看看周圍,觸到的都是呆滯的眼神。

  濃烈腥臭氣味彌漫在這個院子裏,滿地的血汙被雨水沖散了,蛇的屍體和人的屍體混在一起。死裏逃生之後每個人的心裏都沒有輕松起來,像是被一團血汙糊住了心眼兒,讓人透不過氣來。大蛇們死了,外面的蛇群也悄無聲息的散去了,一個夥計大著膽子出去探了一眼,發現整個蛇群正從泥沼中穿行著,向著北面去了。他咬牙從滑道下去探了探下面,除了蛇群留下的彎彎曲曲的痕跡,竟然一條蛇也沒有剩下,昨夜整個沼澤變成蛇穴的一幕就像只是個夢魘似的。

  “人沒死呢!一個個比鬼臉還難看!”彭黎吼了一聲,站起來,“還想活命的都來說說,下一步,該怎麽辦?”夥計們互相看了幾眼,又都垂下頭去,周圍死寂的,只有祁烈嘬著煙袋叭嗒叭嗒作響。

  “首先得弄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吧?”商博良低聲說,“如果我猜得不錯,有人,可能就是蛇王峒的人,驅蛇吃了黑水鋪的人。我們半路上遇見的,正是蛇王峒的人,他們當時沒有帶蛇,也不如我們人多勢眾,所以就用了一道緩計,自稱是黑水鋪的人,把我們帶回這片不剩活人的村子。夜裏出去召集了蛇群,要把我們殺死在這裏。”彭黎沉沉的點頭:“那些蛇肚子裏爬出來的僵屍又是怎麽一回事?”“是屍鬼,”祁烈的嗓子嘶啞,“我聽過這回事,巫民有法子讓死了的人還能站起來。”“屍鬼?真有這東西。”蘇青問。

  “我也沒見過,雲荒這地方,說法多。我有個兄弟,也是走雲荒的,可是走的跟我們不是一條道,他說他跟他們頭兒一次迷路,不小心去了一個沒到過的鎮子。鎮子裏沒幾家住戶,那裏的巫民倒是慷慨,招待他們吃住,都不必花錢,那些巫民只問他們外面的情況,像是也不太跟外面的巫民來往。那一次他們也是趕上大雨,就在那裏一連住了一個月。主人雖然客氣,卻不準他們晚上出門,說那裏不安全,晚上出門怕有危險。”祁烈說著,臉色露出令人心悸的神情來:“那個兄弟也是有點貪色,看主人家幾個女兒都長得水靈,想晚上去碰碰運氣。晚上就瞞著頭兒溜出來往主人家女兒的屋子摸過去。那天趕上月光很好,他還沒摸到主人家的屋子邊,忽然看見主人一家子帶著一隊人從屋子裏出來。他有些吃驚,說是白天看整個鎮子裏也沒那麽多人,居然都是躲在主人家裏。可他又覺著有點不對,就悄悄綴在後面盯梢。看著主人帶著這些人來到旁邊的一塊坡田上,這些人就紛紛下地種煙草,主人一家子不動手,只在旁邊抽著煙看。他心說種田為什麽非得晚上,覺得更是不對,就悄悄從坡田另一邊摸過去偷看。這一看他給嚇得個半死,那些種田的沒一個活人,都是僵屍!”蘇青頭皮一陣發麻。

  “那些僵屍就這麽種田,不知勞累似的,主人一家子就跟大爺似的在旁邊歇著。我那個兄弟聽見主人和幾個女兒說,種田的人手最近有點不夠了,前些天幾個屍鬼倒下去站不起來了,大概是沒用了。主人家的婆娘說那就把那幾個東陸人也變了屍鬼,反正也養了他們那麽久,這樣還能用到明年。我那個兄弟嚇得尿了褲子,回去跟他們頭兒說,頭兒還不信,可是跟他去那邊坡田一看,也相信了。那片坡田大得沒邊,就憑那個小鎮子上那些人,累死也種不過來,可是那煙草種得,井井有條。他們一夥馬幫的人趁著夜深就悄悄溜了出來,不要命地往南逃,撿了命回來。”夥計們都倒抽一口冷氣,這些話若是祁烈以前說,不過當個軼聞聽聽,走雲荒的漢子,沒幾個會因為這個睡不好。可是昨天夜裏過去,祁烈說的便不再是軼聞,在這片林子裏,任何軼聞現在都可能忽然變成真的。

  “雖說是傳聞,也未必不可能,”商博良點了點頭,“所謂屍鬼,大概和僵屍差不多,沒有意識,身體還能活動。越州那邊的土俗,守靈的時候,屍體要用麻繩縛住,怕新死不久的人詐屍。雖然親眼見過的人不多,但是詐屍未必是妄說。強壯的人遭遇什麽事情,驟然死了,肌體中活力還在。遇到特別的天相,比如雷電,屍體就可能被激活。不過無論屍鬼僵屍,都還是人身,若是心臟不動,沒有血流,身體就沒有力量。所以只要刺穿他們的心臟,一定可以制服。”“商兄弟是博學的人,當時看著那東西撲過來,我們幾個真是手軟了。”彭黎低聲贊了,“可這些屍鬼為什麽在蟒蛇肚子裏?”“那些僵屍就是蠱神……”祁烈低聲說,“我想不太明白是怎麽回事,不過我琢磨著,黑水鋪那些人是自己讓蠱神附體,變成屍鬼的。”“自己讓蠱神附體?”商博良也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