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4頁)



  祁烈點點頭,低頭抽煙。煙霧騰了起來,罩著他。

  他忽地擡頭:“兄弟啊,你跟老哥哥說實話,你是不是惦記著那個巫民的女人?”商博良吃了一驚:“老祁你怎麽說起這個?”“別以為我們一幫粗人就沒心眼兒,看你看她那眼神兒,我也猜個八九不離十。我現在一把年紀,論起女人好不好只算一夜幾個金銖,可年輕時候也是個傻小子,我遇上那個巫民小女人的時候……真以為就這麽呆在這林子裏,過一輩子也不算吃苦……想起來怪可笑的。”祁烈訕訕地自嘲了一句,換了話題,“說起來也真不知道那個女人是幹什麽的,要說迎親,剛剛鬧出那麽大的事情來,也不該趕在這個當口迎親。要說是趕蛇來吞人的,可看著也不像。長得單薄了點兒,不過冷冰冰的倒也有點味道。”“其實跟巫民的女人沒有關系,只是看見她,覺得那張臉那麽熟悉,所以想到以前的事。”商博良沉默了一刻,“以前的很多事,有時候以為都想不起來了,可是看見她的時候,忽然都記起來了,還是那麽清楚。”“過去的女人啊!”祁烈幹笑幾聲。

  商博良牽動嘴角,似乎是要笑,卻沒能笑出來。兩個人互相瞟了一眼,沉默得尷尬起來。

  “兄弟啊,這個世上,其實萬事都好說,最怕的,便是人心裏不平,惦記著什麽東西,得到了,失去了,惦記著什麽人,在身邊不在身邊,死了的活著的。”祁烈跨上大公騾,大聲嘆了口氣,“不過你若說真的什麽也不在乎,那人活著又有什麽勁兒,不如死了算了。”祁烈在騾子背上歪頭晃腦的,遠去了。商博良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奇怪,仔細一想,才明白那話本不該從祁烈的嘴裏說出來。

  所有騾馬都已經整束好了,一匹接一匹地出發。彭黎留在最後,舉著一只火把,站在滑道盡頭。這個彪悍強橫的宛州行商此刻分外的沉默,雙眼無神的瞪著前方,看著一匹一匹的騾馬出發。

  “彭頭兒?看什麽呢?”商博良走到他身邊。他看得出彭黎有心事。

  “想要記著這個地方,知道榮良死在哪裏。”彭黎低聲說,“這個地方不祥,還是燒了吧,一切都燒掉。”他向著滑道上方擲出了火把,那裏已經澆了酒窖裏搬出來的酒,都是巫民的土釀,幹辣性烈,東陸人喝不慣,卻是最好引火。火焰立刻騰起兩人高,迅速的蔓延,這個以竹木支撐、構建在沼澤上方的鎮子整個的開始燃燒了。熊熊大火,撲面而來的熱浪燙得人臉像是要溶化。

  商博良和彭黎比肩看著那火焰,火焰裏的那個院子裏堆著死去夥計們的屍體,還有那些從蛇腹裏爬出來的屍鬼以及死去的巨蟒。這些生前的死敵如今被一把火一同化成了灰燼。這也是處理屍體最好的辦法,這周圍都是沼澤,緩慢地流動,找不到一塊合適的葬土,即使埋下去,屍骨也會被流動的泥漿緩慢的帶去別處,再回來的時候也不復有紀念的地方。

  “榮良真是彭頭兒的好幫手,是為了救彭頭兒啊。”商博良翻身上馬。

  “他是我弟弟,他姓彭,彭榮良。”彭黎也翻身上馬。

  馬幫頂著蒙蒙的太陽雨,向著密林的深處繼續進發。黑沼的對面,老鐵站在樹上眺望著面前一條流淌的泥漿河,欲哭無淚,恨自己昨夜膽小怕事,被兄弟們留在了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