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磨在隊伍最前面揮舞著砍山刀,刀下一片一片巨大的蕨葉被從中劈開,低矮的灌木和爬藤中被犁出一條路來。開路是老磨的絕活,祁烈就是為了這個把這個老兄弟重新找了回來,彭黎的鉤刀殺人再利,要在雲荒的林子裏賺錢活命,卻不是靠殺人的身手,而是找路。

  馬幫的後面烏雲又追了上來,中午才下過一場大雨,夥計們渾身還是濕透的,眼看下一場雨就要來了。商博良拉著黑驪在隊伍的最後面壓陣,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雲層,知道他們已經難以在雨下下來之前找到避雨的地方。

  這幾天的雨太大了,原有的道路全都變成了泥水地,祁烈只能憑著感覺找路。而且林子越來越密,已經不像在黑沼以南,那邊的林子多半都是高大的蕨樹,而這裏不但有大蕨,還有帶刺的灌木和渾身血紅色的地爬藤,這些雜草下半截都被泥水泡著,可是鉆出來的枝條要麽碧綠,要麽鮮紅,顏色艷麗動人,很多帶著有毒的刺。即使靠著老磨一把鋒利的砍山刀,他們每天能推進的路程不過是十裏路。而且很難確定在林子裏是不是走了直道,他們很少能看見陽光,難以確定方向。

  離開黑水鋪已經是第五天了,一路上他們再沒見過一個人。

  彭黎和祁烈帶著自己的牲口靠近商博良,他們三個現在儼然都是這馬幫的頭目了。彭黎找他討論,商博良也不推辭。他不熟悉雲州,可確實是極有經驗的旅人,說話不多,卻往往能夠一言中的,彭黎很賞識他的冷靜。

  “再走兩三裏就必須歇了,火把已經不太夠,夜路不好走。”彭黎說。

  “連著五天都沒有找到別的巫民鎮子,也看不見人,看起來倒不像是三峒之間有沖突的樣子。”商博良說。

  “難說,”祁烈搖頭,“五天都看不見人,才是最糟的事情,這些巫民都幹嗎去了?你能說他們不是去馴蛇煉蠱磨刀了?”“老祁,我們這麽往前,到底是要去哪裏?”彭黎問,“這巫民的鎮子,就這麽稀稀落落,幾天看不見一個?”祁烈的目光在老磨砍下來的蕨葉上逡巡:“我們避開了別的鎮子,鬼知道那裏現在住著什麽人,沒準兒我們趕踩進人家的鎮子裏,又看見幾十條大蛇遊過來。我們要去的地方,只能是鬼神頭。”“鬼神頭?”商博良問。這還是祁烈第一次說到這個名字。

  “就是蠱母所在的鎮子。可我沒有去過。”祁烈說,“我是聽以前的一個夥計,後來他去別的馬幫了,可還是走雲荒。他說有一次不小心摸進了蠱母所在的鎮子,叫做鬼神頭,說是這一帶最大的鎮子。又說裏面的巫民說蠱母和毒母蛇母有仇,所以不願和她們一起住在紫血峒,所以自己出來,帶著一幫追隨她的人建了新的鎮子,因為蠱術是鬼神之力,這些巫民又有蠱母這樣的大人物撐腰,就把鎮子起名為鬼神頭。”“如果是大鎮子,該不會輕易錯過。”彭黎說。

  “看我們有沒有這個命,”祁烈搖頭,“這個鬼神頭,至今也只有我那個夥計說去過。去別的巫民鎮子,還有路標,巫民自己會擺石頭陣指路。不過這鬼神頭,去那裏是什麽路標都沒有的。說是蠱母怕毒母和蛇母找上門來打攪她修習蠱術,所以只有她最親信的一幫虎山峒巫民能夠進入,每個能進去的人都是憑著腦子好找路,裏面的人也很少出來,更不準任何人偷畫鬼神頭的地圖。這鎮子裏住了三母之一,在巫民心裏就神聖起來,位置是不能暴露給外人的。”“沒有路標,老祁你也沒去過?”商博良不禁有些擔心。

  “是,不過只要是人走過的路,總會留下一些痕跡,好比路上有腳印,我們追著腳印走就好了。”祁烈眯著眼睛,懶洋洋地說。

  彭黎看了看自己腳下,皺著眉:“雨太大,人踩出來的路早都看不見了,哪裏有腳印?”“不是那種腳印,彭頭兒你想,巫民要從這裏去鬼神頭,他們會怎麽走?”“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知道地方,走就是了。”“不,他們跟我們一樣,得持一把砍山刀把路砍開。”祁烈指著一旁的蕨葉,“砍蕨就是他們不小心留下來的路標!”彭黎看著那些老磨新砍下來的蕨葉,迷惑不解,又順著祁烈的手指看向頭頂的大蕨樹。他的目光忽地銳利起來,凝視片刻,微微點頭。

  “那裏被人砍過。”彭黎說。

  商博良也看清了,大蕨離地一人半高的地方,一根粗壯的葉柄上卻沒有蕨葉,末端枯萎發黑了,隱隱約約卻可以看得出那斷口一半是平整的,就像是被刀砍過。不用心卻根本看不出來,這裏自然脫落的大蕨葉子無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