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祁烈睜開了眼睛,商博良也在同時睜開眼睛。

  祁烈躺在織錦鋪成的鋪子上,商博良拄刀盤膝,坐在一邊,剛才在閉目冥想。

  “你這是長門休息的法子。”祁烈嘟噥了一句,“商兄弟你倒是什麽都會一點。”“走千裏路吃百家飯,當然也就學得很雜。”商博良笑,“你醒過來就好,兄弟們很是擔心你,都說虧得祁幫頭,否則這次死在林子裏了。”“扯屁!”祁烈罵一句,“他們擔心我?趁我醒不過來都爬到巫民女人的被窩裏去了吧?”“倒是不敢,彭幫頭下了令,在鬼神頭不規矩的,一律扔下不帶。”“我這是睡了幾天?”“只有半天,剛剛天明,我們覺得你這一累怕是要躺上兩天,沒想到你睡了一晚上立刻就醒了。老磨在那邊還昏迷著。”祁烈掙紮著要坐起來,臉上痛得抽搐了一下,重新躺了回去。

  “媽的,這把老骨頭怎麽像是給野獸一根一根啃過似的痛?”他罵罵咧咧的。

  “勞累太過,身上的筋肉不僵死就算不錯了,祁幫頭你這把命拼得,也是夠嚇人的。我們都詫異你怎麽撐下來的。”商博良說。

  祁烈長嘆了口氣:“走雲荒,毒蛇口裏奪金珠啊,寧可是自己累死的,別是自己把自己給嚇死的。這又不是第一次,老子這條命爛,一時死不絕。”兩個人不再說話,屋外的雨聲越發明顯了。昨夜的狂風暴雨到早晨已經小了許多,這時候從竹墻上的窗戶往外看去,淅瀝瀝的下著,屋檐下的竹葉上都掛著清亮亮的雨滴,到像是宛州多雨的末春時節,有種極慵懶的意境。

  “彭幫頭呢?”一會兒,祁烈問。

  “像是一整夜沒睡,和蘇青他們在那邊屋裏商議呢。鬼神頭的巫民說我們幫他們報了血仇,送了纏絲蠱、續命蠱和不眠蠱三件禮物,聽起來賣到東陸去都是一本萬利的東西。彭幫頭他們大概是商量這錢怎麽分吧?”“這三件東西?”祁烈想了想,“聽說過,確實是值錢的貨色,一般巫民制不出來這蠱,怕是蠱母自己制的吧?”“是,那個巫民是這麽說的。”“彭幫頭這次得償所願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祁烈大嘆一口氣,“他家裏又要添上一堆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了。”“續命蠱和不眠蠱都是好東西,可是纏絲蠱,是不是有點虧了陰德?”商博良說,“畢竟是春藥一樣的東西。聽老祁你以前說,巫民男女是自相歡好,想不到堂堂蠱母也制這種東西。”祁烈幹笑兩聲:“好不好的,都是能賣錢的貨唄。至於巫民這裏,男人女人不就是那麽回事兒麽?在被窩裏打架、生娃,自相歡好還是勾搭上手,又有什麽區別?商兄弟你自己是大家大戶出來的,別拿那套書上的東西瞧不起我們這些粗人。”商博良擡起頭,淡然看著窗外的雨線,仿佛出神:“男女自己相遇,和處心積慮用蠱蟲去騙一夜風流,總是不同的。這不是書上的東西,書上不說這個,是人心裏的事。”祁烈有點沒趣,只能接著幹笑:“有什麽不同?”“當然不同。”商博良倒是愣了一下。

  祁烈一唏:“纏絲蠱那東西又不是春藥,用在女人身上,女人就覺得你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愛都愛死你,你叫她為你去死她也樂顛顛的,有什麽不好?世上多少女人是不知道自己喜歡哪個男人,這邊挑那邊選?男人呢,是死纏爛打也蹭不上一點便宜,自己都苦悶得要死。給她個蠱蟲一喂,得了,她也舒坦了,你也舒坦了。管你長得美醜,你商兄弟這樣英俊的人物和我老祁這種,給那女人看來是一樣的。大家在被窩裏開開心心打架,爬起來燒飯喂孩子,日子過得比蜜糖都甜,有什麽不好?男人女人生下來,不就是搞搞被窩裏那事兒,一起過個日子麽?要不男人女人為啥要搞在一起?難道是一起識文斷字?或者一起寫詩作畫?”商博良低下頭,沉默了許久。

  祁烈大概是覺得自己有點口無遮攔,於是有點訕訕的:“我們粗人,也不是瞧不起你這讀書的大戶人家,就是說個粗道理。”“人所以相遇,是因為寂寞啊。”商博良忽的擡起頭來。

  祁烈愣了一下,那一瞬間商博良的眼裏有一道光,像是從很久以前照來的陽光,寂靜而空曠,溫暖而蒼老。這時候商博良竟然輕輕地笑了笑。

  緩緩的,祁烈也笑了起來:“寂寞這事情,是有錢有閑,吃飽喝足才有的啊!還得先有條命!”祁烈如他自己說的,果真是一條爛命。老磨直到夜裏還躺在那裏昏迷不醒,只能靠人灌稀粥保命,祁烈卻在入夜前就躥了起來,齜牙咧嘴忍著痛,四處逛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