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在時間盡頭

其後發生的事,我也是見證人之一。我會以見證者的身份講述它。

我眼看你和你的女兒兩年來第一次面對面,彼此都經歷了無數艱險。只有我知道你們兩個都經歷過什麽。你倆判斷對方時,卻只能以外貌、行動、傷疤為依據,至少現在是這樣。你:比她偶然決定從童園逃課的那天瘦了許多。沙漠讓你蒼老,皮膚變幹;酸雨漂白了你的頭發,讓它變成了更淺的棕色,灰白之處更為明顯。你身上那套肥大的衣服也已經被飛灰和酸雨漂白,你上衣的右袖被打了結,懸吊在身體一側,顯然是空的,你屏住呼吸靜立。此外,作為地裂後奈松對你印象的一部分:你身後還站著一幫人,他們全都盯著奈松,有些顯然帶著警覺。但你顯出的表情只有內心的煎熬。

奈松安靜的像個食巖人。地裂之後,她僅僅長高了四英寸,但在你看來,像是足有一英尺。你可以看出她身上顯出即將開始發育的跡象——偏早了點兒,但在艱難的歲月,生物都會這樣的。身體會在可能的時候受益於安全和富足,而在傑基蒂村住過的九個月,對她的身體有好處。她很可能會在未來一年內開始來月經,如果她能找到足夠的食物。不過最重大的變化卻是不可見的。她視線裏的警覺,跟你記憶中的那份羞澀和乖巧完全不同。她的站姿:肩膀張開,兩腳緊繃,穩健異常。你曾有上百萬次告訴她別再彎腰駝背,是的,她現在昂首挺胸,看上去那麽高,那麽強壯。強大中透著美麗。

她的原基力壓在你的意念中,就像壓在大地上的一份重負,穩如磐石,精準得像是鉆石鉆孔機。邪惡的大地,你心裏想。她隱知起來,就像你自己。

交流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你感覺到這一點,像她的強大實力一樣確定無疑,兩者都讓你感到絕望。“我一直都在找你。”你說。你沒有去想,就已經擡起手。你的手指張開,顫抖,合上,又張開,那樣子一半是焦急,一半是乞求。

她的視線變得隔膜起來:“之前我跟爸爸在一起。”

“我知道。但我找不到你們。”這是廢話,很明顯,你痛恨自己這樣喋喋不休。“你……還好嗎?”

她望向別處,很擔心的樣子。你覺得不開心,因為她關心的顯然不是你。“我需要……我的守護者需要幫助。”

你僵住了。奈松從沙法那裏聽說過他從前的樣子,在喵嗚之前。從智力層面上說,奈松知道,你認識的那個沙法,跟她愛的那個沙法完全不是同一個人。她也見過一座支點學院,以及它讓裏面的人被扭曲的樣子。她也記得你從前的身體會變僵硬,就像現在一樣,只要瞥見一點兒暗紅色——而在這裏,在世界的盡頭,她終於明白了背後的原因。她比這輩子的任何其他時候都更了解你。

但是。對她來說,沙法就是那個保護她不受劫匪侵害的人——不受她父親侵害的人。也是在她害怕時撫慰她的人,晚上送她上床睡覺的人。她親眼看到沙法跟自己殘暴的天性對抗,跟大地本身對抗,只為了成為她需要的父輩。是沙法幫助她學會了自愛,愛自己本來的模樣。

她的媽媽?你。你沒有做到上面任何一件事。

而在那個僵持的瞬間,就在你掙紮著熬過種種記憶,艾諾恩的身體碎裂,你已經失去的手骨劇痛難忍,還有“永遠不要對我說不”這句話回蕩在你耳邊,奈松已經察覺到了你直到現在都極力否認的東西。

這局面毫無希望。你和她之間不可能有什麽親密關系,不可能存在信任,因為你們兩個就是安寧洲和第五季造就出來的樣子。埃勒巴斯特是對的,有些東西就是壞的太厲害,已經無法補救。你別無選擇,只能把它們完全打破,哪怕只是出於憐憫。

奈松搖了一下頭,在你站在那裏渾身發抖期間。她望向別處,又搖了一次頭。她的肩膀微微下沉,不是懶散的放松,而是警覺。她並不怨你,但也不對你抱任何希望。而現在,你只是擋了她的路。

於是她轉身走開,這讓你從失神狀態恢復過來:“奈松?”

“他需要幫助。”她又說了一遍。奈松低著頭,肩膀夾緊。她沒有停下腳步。你吸一口氣,開始尾隨她。“我必須幫助他。”

你知道正在發生什麽。你已經有預感,在擔心,一直都是。在你身後,你聽到丹尼爾攔住了其他人。也許她覺得你和你的女兒需要一點兒空間。你無視他們,跑步追趕奈松。你抓住她的肩膀,想要讓她轉身。“奈松,你——”她甩開你,力氣大到讓你腳步踉蹌。你失去那只胳膊之後,平衡能力一直很差,而她比以前強壯了。她沒有察覺你險些跌倒的事,繼續前行。“奈松!”她甚至沒有回頭看。